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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枫可不是这么饥寒交迫,大约是会有闲情逸致去堆个等身高的大雪人的——她发誓,也许她还要在雪人圆滚滚的脑袋上插个红彤彤的胡萝卜,让它看起来就像在传统的影视剧里出现过的那些笨呼呼的可爱东西一样!
只是就这样失去难得的狩猎机会,她的内心又多少是有些愤懑难平的——好吧,她承认她的肺都几乎要炸开了——妈的!
踩在松软雪地上的枫可越想越恼怒,仿佛从她眼皮子底下溜掉的不是一只依旧善于蹦跃的敏捷老驯鹿,而是一只该死的、香喷喷的、撒了孜然和小茴香上去的表皮酥脆到几乎流油的烤鹿——哦,她都几乎能闻到扑鼻的、炙热的烤肉香味了!
只是幸运女神今日确实不站在她这边儿,就连那些先前布置好的隐秘陷阱里也没有任何收获——除非一坨獐子炫耀似的拉在上面的干硬粪便也能叫做收获的话。
枫可在密集的、满目灰白的树林中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跨出了之前侦察圈定的安全狩猎范围。
她今天必须要取得足够的食物,否则健壮的身体将会在饥饿中愈发虚弱,直到再也举不动枪为止——到时候她——她们就死定了。
她掏出腰间的匕首,在一块老树桩子上划下了易于自己辨识的记号,随后便义无反顾地走进了覆盖有大量深雪的林子内。
冬季的奥日森林里没什么动物,所以在独自穿梭时很难听见任何富有生机和活力的活物鸣叫声,这儿很安静,仿佛她已经被恶意地阻断了同外界的所有联系。
耸立的冷杉树们沉默地注视着这个闯入林子的人类,它们的身姿直通天地,从粗壮树干伸展出来的大量枝桠又在半空中交汇,勾连出了一种极端复杂的、没有规律的图案。不仅是模糊的天空被它们剪成了细碎的景象,就连飘渺的雪花也一大团一大团地阻滞在树枝的细密处,形成斑点的浓郁白色。
这使行走在雪盖之下的枫可难免生出晕眩之感,因为天地之间的界限已因充斥视野的纯白模糊起来,狂怒的冬风与一成不变的单调景象也正同时影响着她的思绪——她的头顶仿佛才是可怕的、厚重的大地,而且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巨-物正凭借叫人发疯的、无法想象的伟岸身姿向她施以最直接的恐吓!
承受有巨大心里压力的枫可逐渐加快脚步,跨过了时常出现的丛生矮木和裸露在雪层外的虬根,于无穷无尽的漫天白雪里穿行,追寻着猎物的踪迹。
她仍记得要不时地停下匆匆的脚步,在不显眼的地方留下方便自己返回的记号——可枫可无法在外面待上太久,弥漫整片森林的低温是会缓慢地、无声地夺走她的性命的——何况她还有两个受了伤的家伙要照顾。
再坚持一小时,一小时就好了。
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吃力地踩踏着松软的积雪。
她好冷。
孤身穿行林间时觉得时间淌得特别慢,现在又忽然觉得它似乎溜得极快。
晌午的太阳仍被遮蔽在厚云之后,抬头时只能在飘摇的飞雪里寻出点冰凉的、没有情感的白光来。
打猎是很需要运气的,枫可不是什么出色的猎人,但她一定得在这片北大陆的广袤森林里取得什么——即便皮肤蒸发出来的水汽已慢慢地在枫可的脸上凝了层竖立的、尖锐的小冰针。
这不是什么好信号,她的体温已经偏低了。
枫可抹了一把脸,粗粝的针织手套却擦得她面皮极强地疼了一阵——或许是受冻的皮肤成倍地放大了遭到的痛苦,也可能仅仅是因为手套的缝隙里混杂了不少细碎的小冰渣。
她不知道,只下意识地觉得最好别再去那擦冻得发红的脸了。所以枫可紧了紧厚实的衣物,将头上的御寒帽又往下扯了一扯,让它能够遮住自己的耳朵——刚才还被强风刮得发痛的双耳现在却活像俩木头疙瘩,只在她触碰时才会传出点点被什么阻隔了的朦胧感受来——她试着用力捏了捏它们,却好像仍无法从上面得出什么东西。
用手臂遮挡着忽然从林子里刮起来的、会使人迷住眼的风雪,枫可恍惚地想到了三年多前。
那时候她还正红,身边多得是阿谀奉承、满面堆笑的家伙。她吸违法的电子迷药、开超豪华闪耀派对、甚至常操纵穷人的身体去参与低等世界的残酷战争……她年轻、她富有、她无须担忧日后的生活,终端里也绝不会出现什么匪夷所思的、冷酷至极的解约合同——她只需要维持现状就好了——至少她曾经真的这么以为。
现在想想,还真是天真得使人发笑。
那段日子里她又同工作组在编号“d-3-f07”的冰冻行星瓦伦赛上录播一档真人求生节目,在象征性地将某个片段演完后,披着白貂皮大衣、坐在篝火边享受此等落后取暖方式所散发出的异样风情的她听到当地土著部落的大长老用干瘪的双唇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永远都感受不到自然的愤怒的,因为你们的科技使你给蒙蔽住了,从而忘记了自己原先有多么弱小。”
那天的风雪很大,且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倘若没有集成拾音器和语言模块的帮助,她是一定会在寒风的嘲弄咆哮中忽略掉这句富有韵律的土话的。
枫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勇气说出这样冒犯她的话——当他们的亚光速飞船穿越浩渺的宇宙真空,停泊在行星轨道之时便是连恒久的巨大日月都要被其所遮蔽——那投射在这片古老大陆上的浓厚阴影、抬头就能瞧见的被玻璃钢装甲折射出的璀璨光芒不是已彰显了人类所掌握的超凡力量与伟大神力了吗?
她只以为他落后、愚昧、无知,却忽略了坐在篝火对面的老人的眼里除了闪烁的火光外还有更加深邃的东西。
现在她知道了,但有些晚了。
她好冷——但一只蹦跃的、找了惊的雪兔却使她冷却下来的胸膛又猛烈起伏起来——它真的好美,覆身的洁白绒毛即便是在经枯朽老枝与浓密鹅雪过滤后留存的微光下都能显得那般光泽温润,柔软可人——它只在齐膝的干枯灌木间腾转挪移,小巧的身子常撞落附着在上边的细雪,引起簌簌的落雪微声来,以此显出别样的敏捷与机巧。
她不敢动,便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唯恐多余的呼吸会吓走了它。
于是它停下了,用修长的、毛茸茸的耳朵与红宝石般剔透明亮的双眼打量着这个友善的世界。
可枫可注视着它的眼神中只有贪婪和饥渴——那是一种将理智、将优雅碾压而过的原始欲望——这一刻,在风雪中耸立的她才算是成了人,一个自然的人,就好像那些曾在古非洲大陆上一边奔跑,一边从大张的嘴里发出呼啸的祖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