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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确如此,既轻信又爱怀疑,说它软弱它又很顽固,自己打不定主意,为别人做事却又很决断。——萨克雷《名利场》】
不是头一回做心脏换瓣手术的夏酌很了解术后康复的方法,并且安抚日常担忧的时与说,这种常规手术对他来讲早就已经司空见惯,恢复起来轻车熟路。
从小到大连感冒都很少得的时与却觉得,任何种类的手术都是神秘而复杂的,包括给骨折的手臂打石膏,更包括能直接把人从这个世界送走的心脏手术。
夏酌托着病体残躯还有满脑子的犹豫不决,从初秋到深冬,足足在家里休养了三个月都没去上课。
休养期间,他收到了赵泽宁发来的很多条短信,但是都以“右臂骨折恢复中不方便打字”给忽视了。其中唯有寥寥几条得到了回复:
赵泽宁:夏神,托你和大牛双双“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福,我这次期中考试考了年级第一!唉,独孤求败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好想你们俩啊!!!
夏酌:山中无老虎。
赵泽宁:卧靠封睿那家伙突然开窍+开挂了,他冬令营抢了我的金牌!不过我也银牌了今年,满足了满足了~
夏酌:猴子称大王。
赵泽宁:我想了一下,严肃认真地建议你明年再跟我一起申请米国的学校。十二月申请就截止了,你确定今年要跟牛魔王那头牲口一起申吗?
夏酌:先申着看吧。
赵泽宁:托福和sat什么的,别说你没准备,就算准备了,你身体还在康复期,怎么考试啊?
夏酌:我陪时与考。
赵泽宁:大牛裸考就行了吧?
夏酌:嗯。
赵泽宁:你这学期都不来上课了吧?
夏酌:嗯,期末考试的年级第一也免费赠送给你。
赵泽宁:你俩要是被米国大学录取了,你是不是下学期也不来上课了?
夏酌:放完寒假我会去上课的。
赵泽宁:那你要寒假作业吗?我给你留一份。
夏酌:要,谢了,八瓜。
这三个月里,时与比之前上课还要忙,一边身兼数职地打工,一边申请留学,东奔西跑,早起贪黑,日渐憔悴。
他的打工范畴,从沈慧给他牵线的三份一对一辅导奥数的家教职务,到没日没夜地给那位东亚文学系的教授翻译网络小说,再到去唐糖的酒吧弹琴,可谓来者不拒,包罗万象,如果有合法驾照的话,大概还会在奔走于上门打工的地点之间规划好路线,开出租车赚钱。
相比于昼伏夜出的打工日程,在准备留学申请这方面,时与竟像是没花太多时间和精力。
正如赵泽宁所言,原先在美国上过五年学的时与的确裸考了托福和sat。考试之前,时与在书店里买回了几本辅导书,大致掌握了题型,就都扔给夏酌用了。夏酌全天在家备考,时与则全天出外打工。
两人坐高铁去s市住了几天,把托福和sat都考了。一直替时与管账的夏酌充分意识到,即使自己有体力,他俩也没钱赖在s市游玩,于是考完就回家了。时与继续打工,身体渐好的夏酌则开发了新的技能——承包两人的一日三餐,包括时与外出打工时需要带的饭。
时与不得不惊叹,他在家里供养的男朋友,不仅貌美如花、十分顾家,还难得的心灵手巧,竟然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除了从医院回来后每天都坚持以养病为理由跟他分房睡之外,男朋友真是毫无缺点!
而事实上,夏酌以前是完全没有做过饭的。但他算了算,夏文盛和袁庭雪给他俩赞助的生活费如果让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小伙子每天订外卖的话是不太够的,更何况这两个小伙子还在攒钱,只能节衣缩食,先从伙食费开始省。
那就只能动手做饭。而且向来完美主义的夏酌认为,既然由他掌勺,就得做出拿得出手的饭菜,于是在烹饪方面也开启了学霸模式,勤奋好学地上网查菜谱,又结合了时与偏重的口味,天南地北地学了不少快捷简便、价格亲民的家常菜,力图在捉襟见肘的日子里,把时与这头牲口喂胖几斤。
考托福和考几门sat的价格都不菲,两个人多所学校的申请费也很贵,还要考虑到之后办签证的费用和万一拿不到奖学金的第一学期的生活费、学费,夏酌在潜心研究做饭之余,还得兼职家里的小会计,每天盯着一个小本本做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加减法。
两人没去上课竟也过得非常充实,甚至还有温馨的错觉。
下雪那天,时与喝完夏酌亲手煲的海带排骨汤,身心皆暖地坐在电脑前,认真仔细地重新检查了一遍各个学校的申请材料,然后满意地点了“submit”,便把十五所美国大学的申请材料递交了出去。
夏酌在一旁看着,淡定地说:“你没问题,坐等录取通知吧。”
时与笑了笑:“你对你男朋友这么有信心?”
夏酌没有接这个“男朋友”的话茬,而是面面俱到地分析道:“硬件上,你托福和sat考的那么高,南中的成绩单大白和老李也破例给你办好了,再加上国内奥数金牌和世界排名第五的奥数成绩,硬件已经非常牛。”
“软件呢?”时与难得听夏酌这么有理有据地夸他,如果耳朵能竖起来,尾巴能摇起来,他早就高兴得摇头摆尾了。
“软件上,你有哈佛文学系教授的推荐信、奥赛国家队教练的推荐信、我爸这位国内大学教授的推荐信,文书也被那位哈佛教授润色过,我爸也找了俩留美回来的教授给你顺了一遍所有的申请材料,软件肯定秒杀同届申请人。综上所述,录取是肯定的,到时候最需要纠结的就是哪所学校给的奖学金高。”夏酌回答。
“no,no,no。”时与有节奏地摇了三下头,说,“到时候最需要纠结的是哪所学校能把我送入全世界最好的医学院,这样不管以后我想去哪家医院实习就能进得去。我要去最顶尖、最前沿的心脏外科做主刀医生。”
“你真的确定要走这条路吗?”在这么多准备都已经就绪的情况下,夏酌蓦地问了一句。
“不然呢?”时与反问,“你觉得你男朋友学什么不能拔尖儿呢?”
“我不是质疑你的学习能力,但是你算过在美国读医学院是多大一笔开支吗?他们本土的学生读完医学院都得欠一屁股债,更何况你还是个刚刚倾家荡产了的国际生。”夏酌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记账本,“你想过吗,就算你现在申请条件不错,本科能拿全额奖学金,但是本科毕业以后呢?你知不知道,四年医学院读下来,平均学费大概是二十五到三十几万美元,粗略乘以汇率,再加上生活费什么的,这就是两百万人民币。”
是你爸给你留的两百万。是你给了绑匪的两百万。是你为我砸出去的两百万!
夏酌沉默地看着时与。
时与耸了耸肩:“到时候我再申请医学院的奖学金呗,或者贷款也行啊。”
“你在美国无亲无故的,哪家银行会贷款给你?那边儿医学院的奖学金对国际生来讲基本属于凤毛菱角,非常非常稀有。到时候你不仅要跟他们本土的优秀学生竞争,还要跟各个国家过去的跟你一样的牛逼学生竞争,这里面得有多大的变数,多小的概率。放下经济条件不说,你的晕血症都没治好。其实你完全可以考虑学个相对轻松点的专业,至少不用在十来年的时间里都为没边儿的学费操碎了心。”
“夏酌……”时与忽然抱住了他,“别想那么多,我又不是现在就能进医学院,不是还得读本科吗?车到山前必有路。给我十来年的时间,我要做全世界最顶尖的心脏外科医生!陆志远说了,你的二次换瓣虽然成功,但是保不齐十年二十年后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我再也不想看见我男朋友躺在那儿浑身插着管子我却无能为力只能像个傻逼一样蹲在那儿哭!再也不想!我目睹过死亡,我经历过死亡,我可以死,但只要你我都还活着,我就再也不想听天由命!”
夏酌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也无力抬手给时与顺一顺后背。
对不起,与哥。我天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无论我前一秒再怎么努力,后一秒就是有可能浑身插着管子躺倒在你们妄想用金钱填满的无底洞上。不对,我不是躺在无底洞上,我本身就是个无底洞。是比医大那片自杀湖的湖底还要可怕的泥潭沼泽!
我榨干了我爸妈,又榨干了你爸妈和你爷爷奶奶留给你的遗产。每一个爱我的人,都已经为我倾家荡产。
我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写满了倒霉、厄运、败家,因此我在家里冷漠地躲父母远远的,在学校也冷漠地躲所有人远远的,可是为什么竟会糊涂到允许自己离你这么近?又允许你离我这么近?
或许是因为泥沼终于窥见了阳光?终于以为自己在阳光的照耀下不会腐烂?
可是阳光又是怎么来的呢?那是太阳在拼命地燃烧自己……
与哥,你这么好,这么可爱,这么优秀……你的未来,我怎么能眼看着你沉沦、下坠、不堪重负?眼看着你把自己烧成灰烬也救不了我这潭烂泥?
我更不可能让你去碰你抽屉里那瓶不知道哪儿弄来的处方安眠药!还有你数学书里一直夹着的那把水果刀!
对不起,与哥。
一声“分手”那么简单,我却摇摆不定、犹豫不决、用各种理由拖延着……到现在还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