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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行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当下,留在联垒中的成都王司马颖,深切地体味到这一感受。
曾几何时,他是一个权倾朝野的人,一言一行都为世人瞩目,抬手间便可聚集天下英豪。
那时,未及而立之年的司马颖自信满满,他觉得自己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王,未来也应该是大晋帝国的天子。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所有得到的这一切,看似丹宸永固,却都是建在河滩上楼阁,一个大浪袭来就全塌了,碎得无影无踪。
当华潼说出军令的那一瞬,司马颖想拔剑杀了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点头接受了张方的命令。
寄人篱下,偷生乞活,便是如此。
小不忍则乱大谋,更是如此。
司马颖清楚自己当下的实力,以手上这不足三千人的兵力去夜袭荥阳军大营,说是偷袭,不如说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然而,拒绝张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命握在他的手中,只要他稍微紧把力气,自己与家人,乃至三千邺城军都会成为长安军的腹中之食。
如此之下,司马颖无论怎样选择都是死,可他偏偏却不想死。所以,他选择了夜袭,同时也做好了另一个打算。
眼下,司马颖的身边没有谋士跟随。
过往的那些人都跑了,卢志也在逃离邺城时被俘,至今都生死不明。
没有人来出谋划策,更没有人可商量,司马颖只好自己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子夜,月色幽幽,清冷异常。
荒野间,风卷起了地面上枯叶,打着旋将其抛入夜空。几只黑鸦正站在光秃秃的枝头上,与周遭的墨色融为了一体,唯有几声鸣叫显露出它们的所在,却也打破周围的死寂,让人心头生寒。
马背上,司马颖转身回望。
营垒门前的吊桥已经高高收起,似乎没有再放下来的意思。新沟处铺就的木板也都全部撤回,纵横交错的沟内,数千支箭矢正映着月色现出冰冷的寒光。
“张方,你这是连退路都不给本王留了。”司马颖面露凄色地摇了摇头。
继而,他又转头望向了前方,对着身侧的两个幼子说道:“等下,你们一定要跟紧父王,莫要怕,记住了吗?”
司马颖的两个儿子年岁都不大,此刻正共骑在一匹战马上。
听到父亲的叮嘱,年纪稍大些的司马普回头望了一眼,神情紧张地问道:“父王,咱们何时回来接祖母与娘亲?张方会不会难为她们呀?”
司马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嘴角抽动一下便转过了头。黑夜中,没人看到他的脸上流出了两行泪。
她们,带不走了
张方不会放她们出营垒,她们在逃亡的路上也不可能活下来。抛母丢妻,这是之前的司马颖从未想过的事情,而眼下却也只能无奈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夜袭,本就是一个极不易的攻击。
更何况,司马颖这三千溃兵早就无心作战,就连前冲的脚步都在瑟瑟发抖,每个人都知道继续向前的结果,前冲的每一步都是在走近死亡。
夜色中,荥阳军营的大门缓缓开启。
骞文率领仇池军骑疾驰而出,瞬间将三千邺城军分割开来,紧随其后的数千名荥阳军卒,也如一面刀墙般压向了来袭的司马颖。
“成都王,我猜张方会让你来送死,果然真就来了。”火光中,李峻望着一脸惊恐的司马颖,淡淡地笑了笑,颇有感慨地摇了摇头。
“野心不小,权谋太低。”
对于成都王司马颖,李峻曾与郭诵说过这样的一句评价。除此之外,他对眼前的这个人,谈不上有什么好恶之别。
这个世界上,人本就没有好坏之分,都是为了谋求各自的利益,只是索取的手段与多少有所区别而已。
李峻与司马颖曾有过一面之缘,还是他初任荥阳太守时,在安北将军赵固的引荐下拜会过司马颖。
那时,成都王司马颖的权势如日中天,手下的谋臣武将也比比皆是,李峻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年轻人,并未引起司马颖的注意。
李峻也并非是要攀附司马颖,只是在为后续的计划做铺设,同时也希望能让夹缝中的荥阳多些安稳。
眼下,两人的实力有了不同,生与死的决定权也就随之发生了转变。
原本,司马颖并非是要全力夜袭。
他只是想在偷袭的过程中,借用李峻调兵防守的空隙,寻条逃生的路。
然而,预想完全是错误的,不等他真正地发起攻击,李峻已经出兵围了上来。
战无可战,退无可退,唯有一死啦!
听着李峻的话,司马颖笑了起来,他的笑中满是苦楚与凄凉。
李峻望着大笑的司马颖,望向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心中有了一些想法。
因此,他问道:“若是你在洛阳城外,抓了长沙王,你会烧死他吗?”
当时,司马颖派兵攻打洛阳城,无论虚实,他都是要打败长沙王司马乂,李峻想知道司马颖的最终目的。
李峻的问话很突然,司马颖一怔,也同时收住了苦笑,真的思量起来。
片刻后,他摇头道:“我不会杀他,就是关他一辈子,我也不会杀了自己的哥哥。”
继而,他盯着李峻继续道:“不要以为我在乞活,我很想杀了张方,可我杀不了,没法替司马乂报仇。”
此刻,司马颖说的是真心话,他也真的后悔没有听卢志的劝告,与长沙王走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若他活着,若他胜了,他会杀我吗?”继而,司马颖也反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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