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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莞恨恨地盯着李玄都,自从融合李玄都的心魔之后,她就对李玄都有一种天然的恨意,此时被李玄都一掌击退,更是让她恼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不过她还没有失去理智,方才交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就发现自己与李玄都有着不小的差距。毕竟了解是相互的,李玄都了解她,她也了解李玄都。
两人同是修炼假丹之法,可上官莞的假丹很“散”、很“实”,还是一颗实实在在的假丹,可李玄都的假丹却十分凝练,继而化虚,开始去伪存真。若非要用二字来形容,那便是“精纯”,上官莞的假丹驳杂不纯,李玄都的假丹精纯归一,同样的境界修为,却有了高下之别。
上官莞咬牙问道:“你用的是什么功法?”
李玄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李玄都没有弟子,可他的一身所学却分别被两个女人学了去,上官莞学了枝叶,秦素学了主干,两人合起来,便是李玄都的所学理念。不过秦素除了李玄都所传授的种种之外,其本身也身怀秦清传授的各种绝学,这就是李玄都所不会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素在功法一途上,并不是按照李玄都的路数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而是结合了秦、李两家之长。
上官莞的情绪有些不稳定,这也是融合心魔带来的隐患,要等到她真正降服、融合了心魔之后,才能归于稳定,所以李玄都的不说话,越发激怒了上官莞,她死死盯着李玄都,双眼之中有血光隐现,厉声道:“回话!回话!”
李玄都仍不说话,反而是低头看了眼靠在他身上的秦素。
她中了上官莞的一掌,不管上官莞的造化境如何弱,而秦素的逍遥境又如何强,毕竟是相差了两个境界,所以秦素受了不轻的伤势,一股真气在她体内入脱缰野马横冲直撞,只是秦素此时忘情绝性,对于伤势带来的痛苦也一并忘却了,此时秦素的身上,岂止是没有悲伤、恐惧,就连人气也没有多少了。
这便是秦清不愿意秦素贸然动用“太上忘情经”的原因所在,“太上忘情经”是大成之法,自有其玄妙之处,秦素用出之后,对敌应变的能力直追李玄都这个百战之人,甚至犹有胜之,可隐患也是巨大的,且不说种种反噬和走火入魔,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性情大变,“忘情”二字岂是虚言。
秦清也修炼了“太上忘情经”,正是凭借“太上忘情经”,秦清才有机会跻身长生境,可秦清毕竟是秦清,曾经的太玄榜第一人,父女两人在“太上忘情经”上的区别,就像李玄都和地师在“太阴十三剑”上的区别,徐无鬼可以降服心魔,秦清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可是李玄都就不能降服心魔,只能靠张静修的封镇,秦素更是能放不能收,所以秦清才要秦素最少将“太平青领经”修炼到第十重之后再去使用“太上忘情经”。
此时秦素就是如此,能放,使自己进入了“忘情”状态,可不能收,她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种忘情状态。忘却七情,抛却六欲,脱离了人的身份,就像仙人一样立在云端俯瞰脚下人间。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超凡脱俗,也难怪此法以“太上”二字为名。太上即是道祖,也是道门的圣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太上忘情经”追求的便是此等境界了。
秦素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这种空灵的状态实在是太过陌生了,让她不知所措。秦清第一次进入这种状态的经历就比秦素容易很多,因为忘情之境让秦清想起了第一次接触男女之事后的片刻空虚,那时候整个人觉得身心放松、无欲无求,达到了一种无我的境界,心态也变得宁静祥和,犹如贤者圣人一般,正因为秦清有过类似的经历,再加上秦清境界修为、阅历都远胜于秦清,所以秦清很快就从忘情之境退了出来,可秦素未经人事,哪里有过这样的经历,却是陷于困境之中,迟迟挣脱不得。
忘情不是失忆,所以秦素记得身旁的男子,名叫李玄都,是与自己定亲之人,两人关系亲密,同为一体。两人曾经的经历,从沈元舟处求签,到琴舍相识,再到单老峰、蓬莱岛等种种经历,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此时的她却像在看另外两个人的故事,心中没有半点涟漪。哪怕在旁人的注视下,被李玄都揽住了腰肢,秦素也失去了以往的羞涩之情。
不过秦素毕竟修炼时日尚短,忘情之境也不是那么稳固,当李玄都望向秦素时,秦素也正望着李玄都,两人视线交汇,秦素感觉自己的心头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就像静湖中被投下了一块小石子,荡漾起层层涟漪,一直扩散向远方。
李玄都的目光给秦素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让秦素想起了她独自一人徒步跨越数州之地去见李玄都的经历,那时候李玄都等人正要前往白帝城,秦素留在辽东,一开始两人只是书信往来,在她有一天收到了李玄都的信后,她突然就下了决心,去见李玄都。于是她独自一人从辽东出发,前往荆州,不惜穿越半个大魏王朝。在路上,她想的都是见到李玄都后的场景,待到她真正见到李玄都的时候,那些预想的场景都没有用上,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安心,漫长的旅途到了终点,可以把身上的行李放下,把自己重重摔在床榻上,闭目休息,不必考虑其他,什么也不用想。
现在李玄都带给秦素的还是这种安心的感觉,就像儿时躲在父亲怀里的感觉,静谧,安宁,平和,温暖。
这种安心的感觉与忘情的空灵之感不断交织、拉锯、争夺,让秦素的心神很是疲惫,甚至比她刚才与上官莞大战一场还要疲惫。
忘情之境没有痛苦,当然也不应有疲惫,现在有了疲惫,便是忘情之境在逐渐崩裂。可秦素并不明白这一点,她也不想深思,只是低着头靠在李玄都的身上。这一刻,仿佛冰雪消融,凝固的河水又开始流淌,那些被压抑的真实情感又重新涌了出来,占据了秦素的心房。
秦素低声道:“玄哥哥。”
李玄都轻轻应了一声。
当忘情之境如潮水一般退去,秦素的支撑也一并消散了,她眉头皱起,嘴唇微微发颤,显然是在极力忍耐。李玄都看在眼中,多年的起伏荣辱已经让李玄都渐渐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他所展现出的喜怒,很多时候都是故意这样展现。现在,李玄都没有像过去的自己那样怒发冲冠,更没有大吼大叫地要如何如何,他只是用目光安慰了下秦素,然后平静地转过头去,将目光投向了上官莞。
李道虚曾经教导李玄都,一个男人应该有底蕴,也应该有城府,没有的城府的男人就像一汪浅浅的清水,一眼就看到了底,什么也藏不住,就会有人想要把脚伸进来,因为他们知道水的深浅,不怕被淹死,可换成一方深不见底的碧水,就没有人敢贸然这样做,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淹死。
李道虚教给李玄都很多东西,不仅仅是功法,还有道理,包括御人之道。李玄都不认同李道虚的理念,却很忠实地践行了李道虚的教导。李道虚曾经不止一次告诉过李玄都,发怒是一种情绪也是一种表态,而不是一种武器,如果将发怒作为武器,并且频繁地动用这种武器,只会凸显你的无能,那么你的属下就不会敬畏你,你的敌人也不会惧怕你,他们只会轻视你,甚至你的亲人也不会将你作为依靠支柱。李道虚还告诉李玄都,如果决心对敌人动手,就收起自己的怒气,这样会影响自己,也会提醒敌人。
李玄都在大雄宝殿中对圆觉表现出了适当的怒意,并非圆觉的话激怒了他,而是因为他要通过发怒来表态,向其他宗主传递和表达自己对大天师的支持,也是警告其他怀有阻挠和议想法之人。
现在,李玄都打算对上官莞出手了,那就没必要表现怒意,他要做的反而是强压怒意,压到心底最深处,使得脸上愈发平静,心如止水,这是李玄都多年与人争斗总结出的经验,却是与“太上忘情经”所追求的忘情之境有了几分不谋而合。
李玄都望向上官莞,“上官姑娘,你的身体里住了一个人。”
上官莞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身体住了一个人,还是我的熟人。”李玄都的语气愈发平静,“我帮你把他请出来,好不好?”
本该愈发愤怒的上官莞在此时却忽然平静下来,仿佛体内的两个人在一瞬间达成了和议,准备联手抗衡外敌。上官莞用一种奇特的语调说道:“李玄都,你以为你是谁?”
李玄都笑道:“我是谁,我是李玄都,帮你解脱之人。”
话音落下,李玄都放开秦素,整个人腾空而起,直奔上官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