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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真觉得这獬豸能断忠奸善恶,又缘何要常在私下以珍贵食粮饲养它,训练它?
于你这样的人,苍天也好,獬豸也罢,只不过是你们的工具而已。
而今,我也总算想得明白了……”
言语声中,比干一掌拍碎了那头公山羊的头颅,手中青铜剑直接扎进公羊胸膛中,在那头公羊躯壳无意识地扭动之时,从公山羊胸膛中掏出那颗血淋淋的羊心——
他当着微的面,将那颗羊心吃进了肚子里!
微的震惊无以言表,他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他隐约领悟到了比干此般近乎疯狂举动的用意——吃下那颗羊心的叔父,与从前的叔父完全不一样了!
刚直强悍的气韵在其周身盘绕着,一只黑金色的犄角从那磅礴的气韵中探出,继而有浑身须发皆黑的身躯在比干身后若隐若现!
他在而今垂暮之年,打破了过去一直遵循的种种规则!
他亲手粉碎了自己从前的坚持,而今又建立了新的原则!
他从人神的衰绝之中挣脱而出,晋位人王!
“走罢。
以后不要再有阴私谋害大王的举动,否则,我先杀你。”比干的须发渐渐恢复漆黑,他向微丢下了一句话。
微浑身衣衫尽被汗水浸透,他被吓得转身就走,带着一众气势颓靡的甲士,屁滚尿流地逃出了比干的居处!
比干回到偏室里,找出一柄青铜铲,就在院角落里挖开一个深坑,将那头公山羊埋到了深坑之中。
而在此后不久,又一阵车轮辗轧泥土的声响临近了他的居处。
一身白衣、被大王迎入宫中以后,便从未在外人眼前露面的天臣傩‘妲己’,踩着奴隶的背脊,从车驾上走了下来。
她走入比干的居处,同比干说的第一句话即是:“大王性命危在旦夕,寿元不足一月。
须有人心作祭。
请太师献出自心,以救大王性命。”
……
殷都城门口,依城墙搭建的一片大草棚子中。
酒客席地而坐,蓬头垢面的人们身前放着一只只酒盏,酒盏里的醴酒或多或少。
他们或是高声议论着,或是附耳交谈,总算是一副生动的画面。
置身于这些衣衫、头发里还有跳蚤蹦跳、虱子爬动的酒客之中,苏午也没有甚么不适,他侧靠着身后的筑土城墙,目光注视着草棚深处的方向。
彼处有一座靠城墙堆积的土山。
城门酒摊的摊主,此时正徒手扒开那土山上的浮土,显出其下一只只比膝盖高的、以种种树皮、树叶遮盖密封的陶罐来。
大多酒客们也伸长了脖子,看着摊主的动作。
前头摆放在摊主桌案上的酒坛之中,酒浆已经贩完,所以当下摊主取出了酿制的新酒。
他将那陶坛从土丘中抱出来以后,放在了地上。
而他的儿子则在陶坛后的空地上用石头搭起了一个有两排石头并行的‘祭坛’来,之后在那两排石头里填入一根根木柴。
渠坐在苏午身旁,也在看着酒摊主儿子的动作,他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一边向苏午解释道:“小到日常出门归家等小事,大到王师征战之事,大家都会进行种种祭祀。
那个土堆里埋藏的,应该是摊主最近酿造的一批醴酒。
他现在将那批醴酒开封,开封之前,就要祭祀神明苍天,希望苍天给予他酿造的酒浆香甜的味道。”
“有没有人不进行祭祀,选择直接开酒的?”苏午向渠问道。
渠闻言迟疑着摇了摇头:“应当没有。”
“他们没有请贞人来主持祭祀,这样祭祀也是可以的么?”苏午又问。
渠点头道:“这样的小祭祀,也不需请动祭司。只要在祭祀过后,请祭司贞人来为他们解释占卜结果就好。
这些酒客里,就有不少贞人,到时候随便请一位来解释占卜结果就可以。”
“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
“主人,您看那些石头在地上排成弯曲的两排——这就是五祭之中的‘坎祭’,弯曲的两排石头就表示了河道。
摊主酿酒需要用水,所以用坎祭比较合适。
这里用祭祀土地神灵的‘社祭’也可,但是社祭要求高一些,不如坎祭更方便。”渠主动与苏午解释了起来。
草棚子深处,摊主与其子摆好了祭坛以后,就将‘河道’中填充的木柴点燃,在逐渐燃烧起来的大火中,投进去了一块龟甲。
龟甲在今时亦是一种货币。
它不只可以进行商品交易,在人们手中流通,更常被用来进行一场场祭祀占卜。
往火中投入龟甲之后,摊主与其子便跪倒在地,口中大声叫嚷着,话中之意多是祈求神明能令他这次酿造的醴酒更加甜美,更加醉人。
苏午从这场微小的祭祀上挪开目光,看向别处。
围着当下殷都城门兴设的酒摊足有十余处,以至于此间满街飘荡醴酒甘甜的香气。
又或因今日进入殷都的人格外多,以至于十多处酒摊贩卖的醴酒,多有售空。
此时,也有其他几处酒摊正在进行‘坎祭’。
有处酒摊的祭祀已经接近尾声,摊主以木棍从柴灰中拨出了龟甲,他也不管那龟甲上还留着烫手的温度,将龟甲高高举起,同围观的酒客招呼着,请他们之中的贞人出来,帮自己‘释卜’。
寻常贞人祭祀,不入‘大人傩’层次者,与普通庶人的地位也别无二致。
他们走入人群中,旁人不一定能将他们与庶人区别开来。
但终究因为他们是贞人,比庶人还是要多一些不一样的待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