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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秋潮的修竹居倒是拾掇得挺干净,三进的小院,青石砖边种着郁郁葱葱的常青树,角落里的翠竹随着风簌簌摇曳,一派绿萦萦的盎然生机。
春桥一眼看到盛秋潮搁在桌几上未作完的画,卷轴压着,只露出半只猫儿似的瞳眸,眼角下一点小小的泪痣,眼眸微微弯起,似乎在笑。
春桥摸了摸自己眼角的泪痣,奇了怪了,这画中女子的泪痣怎么长得同她一个位置?
“渴了吗?”盛秋潮指了指茶盏,“茶在这里。”
春桥端起在光下几欲透明的瓷盏,老老实实地一饮而尽,她努力保持神情平静:“谢谢三少爷的茶。”
“不用谢,”盛秋潮说完这几个字,又低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起来。
春桥觉得现在的气氛着实微妙,明明是盛秋潮请她进来的,现在却把她晾着,她不安地捏了捏衣袖,才张口解释道:“那花是我拿来做花蜜的,祖母日夜咳嗽,需要金银花蜜入药。”
“嗯,”盛秋潮惜字如金。
春桥看到盛秋潮低头的时候,长睫分明地掩着眼眸,好像黑翎羽似的,侧脸出尘,眉目如画,有种敛然的淡定。
她又看了看这屋子的布局,坐北朝南,梨木色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只在一个角落里摆着一些盆栽,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落款都是凌柏,题于丁卯年。
凌柏是盛怀宁为盛秋潮取的表字,春桥还记得盛怀宁刚开始并不如何重视这个养子,只不过是长公主提起,才草草取了这个。
那段日子,府里的人轻视他,春桥羞辱他,长公主偶尔来了兴致才会去瞧瞧自己的儿子。
盛秋潮过得并不好,但他自己似乎从来没把这些放在眼里。
春桥正在一脸放空地想着昨日种种,突然听到盛秋潮说道:“过来。”
她抬起头,发现吴荇托着一案画卷,盛秋潮正展开一副在仔细端详。
春桥顿时有点踌躇,她不是很敢过去。
怕盛秋潮下一秒像梦里那样变成杀气腾腾的厉鬼,然后一口把她吞了。
“我这有今年新做的金银花蜜,你若是想要”
春桥看着盛秋潮微微上挑的眉峰,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那就过来伺候他。
“好好哦,”盛秋潮院外还开着的金银花不多,就算她全摘了也做不出二两花蜜,春桥眨了眨眼,略微一沉思,就飞快做出了选择。
回答的速度之快,像是生怕盛秋潮反悔。
然后春桥发现盛秋潮似乎是轻笑了声,眉眼像水墨晕开,有那么一瞬间的温柔,春桥觉得盛秋潮笑起来还挺好看的,疏离被笑意压淡了不少,透着清醇的温雅。
春桥走过去看盛秋潮要她做什么,盛秋潮却给她看了手中的画。
画得都是一些女子,千娇百媚,各有韵味,看得出来画师都很用心。
盛秋潮见春桥瞧得差不多了,又把画收回去,不动声色地问道:“好看吗?”
春桥正在沉思盛秋潮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也许这画是他作的,想让自己夸夸他?
她收回思绪,向盛秋潮笑了笑,夸赞道:“都很好看。”
盛秋潮却拿出那幅未完的画,将那幅画徐徐展开,然后笑着说道:“可我觉得都不如你好看。”
春桥见这幅画上的女子几缕发丝落下来,映在脸畔,眼角那颗泪痣对着人,狡黠地一笑,灵动皎美得好像春光里灼灼盛开的芙蓉。
春桥脸立马红了大半,这画上的女子果然是她,盛秋潮没事画她干什么。
她嗫嚅几句唇,不知道说什么,便干脆沉默了。
“那你还觉得她们好看吗?”盛秋潮微微勾起唇角。
春桥犹豫了半刻,因着摸不清盛秋潮的意思,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她支支吾吾道:“是你画得这幅更好看。”
“既然不好看,就在她们脸上写个俗字,”盛秋潮又淡淡地说。
春桥都惊呆了,眼睫微颤,眸光透着湿津津的润意,脸颊也是透了红,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便小心翼翼地拒绝道:“这这样不太好吧。”
春桥觉得这些姑娘家也挺好看的啊,一点也不俗气。
“金银花蜜”盛秋潮眸光微动,他喉结缓缓滑动,慢条斯理地提到春桥现在的要肋。
“好好哦,”春桥白净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纯粹是被盛秋潮吓的。她看着被盛秋潮塞到自己手里的毛笔,牙关一咬,便趴在桌子上写起字来。
不过她耍了个心眼,没有在她们脸上写字,而是在她们旁边空白的布景处写了一个蚊子般大小的“俗”字。
盛秋潮便没有再同她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看起书来。
等春桥写好,盛秋潮也已经看完了一本书。
春桥看着有些下沉的日头,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她乖乖地把那些画都收拢好,又眼巴巴地看向盛秋潮:“我写好了。”
盛秋潮似乎心情颇好,他让人包好金银花蜜,还塞了一盒子糕点给春桥:“玉兰斋新出的玉桂饼,想着你爱吃,便买了些。”
春桥空空晃晃地进修竹居,再出来时手上便提满了东西。
她再回头看,盛秋潮还站在门口,双瞳浅澈,微风拢起他的乌黑长发,拂过轻晃的衣襟,仿佛身披日月清辉。
春桥几乎是落荒而逃。
春桥回去后越想越害怕,也不知道盛秋潮拿那些画要去干什么。
好好的画被人乱写字,不就毁了吗?
春桥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顶着红通通的兔子眼被盛老太太请去了花厅。
春桥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二伯母只是似笑非笑,还有一堆婆子虎视眈眈,最后是盛老太太先发了话:“春桥,这画卷上的字是你写的吗?”
春桥面前摆了许多木盒,她拿起一幅画铺展开,赫然发现她的字就那么明晃晃地映在上面,春桥的脸都白了,盛秋潮昨日要她写的画今日怎么就回到她手上了。
她冷汗涔涔地下,嗫嚅了一会嘴唇,还是在一厅堂逼人的目光中如实认下来:“是我写的。”
“表姑娘,你真是越发骄纵了,”二伯母咂了一口茶,一脸和和气气地说道,“这些画都是送给三少爷挑的清白人家,未来是要做你嫂子的,你怎么能如此胡闹。”
春桥咬了咬柔软的唇瓣,她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分明是盛秋潮不喜欢这些姑娘,就借着她的手拒了她们。
春桥心中含恨自己这么蠢笨,面上却露出一个十分局促的笑。
“我我不是觉得这些嫂子们俗气,”她结结巴巴道,“我是觉得这些画的布景都紧促,配不上嫂子们的花容月貌。”
春桥勉强拿这个说法含糊过去,但她还是陪着盛老太太赔了好久的笑,脸都笑僵了。
等气势汹汹的客人都走光,盛老太太看了春桥良久,还是叹气说道:“桥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三少爷自己不喜欢人家,就拿金银花蜜骗我,”春桥看着祖母脸上沉重的失望,她的眼泪啪嗒就落下来了,她抹了抹眼泪,才抽抽噎噎着说道,“我想拿金银花蜜给祖母做止咳的良药,就上了他的当。”
盛秋潮如今是伯府最有出息的后辈,盛老太太自然为了这等小事不能苛责他,可春桥也是自己心尖尖上的肉。
盛老太太摸了摸春桥的头,又把春桥搂进怀里,她跟儿时一样轻拍春桥的薄背,柔声哄着她:“祖母信你,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