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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雨轻尘, 府邸色新,花池清冽,雀跃石栏。
长安城北霍国公府里,来客到访,谈笑风生——随秦王凯旋而归的骠骑将军何潘仁,领着宋印宝等延州旧部,登门拜望柴绍夫妇,众人忆昔说今,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霍公,公主殿下,” 何潘仁在座中捋着红胡须,笑道,“初到柏壁时,我军坚壁不战,这一等便是月余。整日操演,不见出战,军中早有同袍按捺不住了,却又不敢违抗秦王军令,只好偷偷跑来找我诉苦。”
“呵呵,那你怎么安抚他们呢?莫非,请他们饮酒解愁?”柴绍听闻,抚着前额,笑道。
何潘仁眨了眨蓝眼睛,裂开嘴唇,现出白齿,露出胡人狡黠的一笑,回答道:“秦王营中禁饮,我也无酒可藏,便对他们说,兄弟们,知道去年的太和山大战吗?”
讲到这儿,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何潘仁接着说道,“提到太和山之战,秦王府中的那帮兄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霍公和公主殿下佩服得很呐!”
柴绍与身旁的妻子对视一眼,微笑点头。
何潘仁眉头一展,笑道:“我说,咱们在太和山时,对付梁师都和吐谷浑人,坚壁不战,达数月之久!结果呢,一战破敌,大快人心,打得敌虏抱头鼠窜,滚回了朔方老家,还活捉了前来劳军的突厥亲王咄苾!所以,兄弟们需要耐住性子,等候时机。”
“秦王府的那帮将军们,可没有这个性子啊!”李三娘听闻,咯咯笑道。
“公主说得是,” 何潘仁连连点头,皱皱眉,说道,“他们连连抱怨,自晋阳起兵以来,跟着秦王东征西讨,攻城拔寨,从来都是呼啸往来,战如风发,从来没有蜷在营中,整天高挂免战牌。”
“那倒也是,”柴绍沉吟道。
“结果呢?”李三娘饶有兴趣地追问着。
何潘仁“嘿嘿”一笑,应道,“结果,秦王也真有办法,不时派遣各部精锐出营觇视敌情,当然,只能伺察,不可接战,那帮兄弟在营中除了操习,便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有机会出营游逻,就如同在大牢里出来放风一般!”
听闻,柴绍夫妇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当然,秦王自己也时时出营,有一次,还历经了险情,现在想来,也是让人手心出汗啊!” 何潘仁一砸嘴唇,感叹道。
“哦,是么?讲来听听!”李三娘急不可待,连忙问道。
何潘仁扭过头来,看着一旁的年青将军宋印宝,说道:“宋将军,那日,你随秦王出营侦伺,亲历险情,还是你来讲讲吧!”
宋印宝听闻,坐直腰身,拱手一揖,说道:“霍公,公主殿下,那日之事,的确惊险,不过,跟随秦王,末将也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啊!”
“那日一早,我们数十骑轻装出营,”宋印宝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讲道,“自辰至午,马不停蹄,翻山越岭,四下分散,到达柏壁东南一处山丘时,只我和两名骑手跟随在秦王身边…”
“午后燥热,令人恹恹,秦王带领我们几人登高入林,下马小憩。靠在树边,荫凉宜人,不知不觉间,几人都渐渐入睡…”
说到这里,年青将军的眼中现出一丝惊惧之状,说道:“突然间,如凉水拂面,促然一激,我惊醒过来,只见一条两指粗细的花蛇滑过面颊,‘悉悉窣窣’地追赶前面的山鼠而去。再听时,山下隐隐传来脚步声,起身眺望,红底黑面的刘贼旗幡已映入眼帘!”
柴绍夫妇听闻,不约而同地立直腰身,盯着宋印宝,等待下文。
“我连忙叫醒秦王,几人跃身上马,抬头一看,敌军数百人由远而近,挥刀舞枪,四下里围了上来。我等惊恐之间,手足无措,冷汗冒出,望着秦王不知所为!”
“秦王镇定异常,扫视敌阵,说了声‘持弓备箭,随我冲出’,一扬马鞭,奔下山去。面对脚下涌来的敌军,秦王抽出囊袋中的大羽箭,张弓力射,百步之外,对方领头的军将惨叫一声,落马坠地。敌军正惊愕间,‘嗖嗖’两声,羽箭再射,对方接连倒地。我们几个举刀砍杀,乘敌慌乱之时,同秦王寻得空隙,策马扬鞭,冲了出去…”
宋印宝讲得绘声绘色,眸中光芒闪动,时而惊恐,时而激动,时而担忧,时而自豪。
听罢,柴绍往椅中一靠,手抚宽额,叹息道“‘王者不死’,此之谓也!当年,在霍邑之地大战陏军,秦王出入敌阵,左冲右突,往来数番,此情此景,尤在眼前呐!”
李三娘沉默片刻,眉头紧蹙,喃喃说道:“刀剑无眼,沙场无情,身为元帅,怎可轻出呢?日后,见到秦王时,我可要叮嘱他几句了!”
……
日上枝头,树影渐短,暑热慢起,雨雾尽消。
府中主客谈笑甚欢,不知不觉间,已近一个时辰。
何潘仁在座中抬头看看屋外,正想开口告辞,只见李三娘一挽发髻,问道:“何将军,此番到并州作战,我有一事,想问问…”
何潘仁一拱手,回道:“公主殿下尽管询问,但凡知晓,何某定然详陈!”
“刘贼手下有个军将叫张毛儿,”李三娘一字一顿地说道,“此人心狠手辣,在并州失陷期间,带人四处抓捕与我李唐有关联之人,在巨城,坑杀了我的乳母赵嬷嬷全家…”
说到这里,李三娘喉中一哽,难掩悲伤之情,低头垂目,片刻,才抬头问道:“柏壁大捷后,刘贼溃败,这个姓张的是死是活?”
何潘仁听闻,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宋印宝,两人皆面露戚色,迟疑片刻,回答道:“公主殿下,出了柏壁后,我军乘胜追击,俘斩无数,却不见那个张毛儿,嗯,据说…据说此人向东逃窜,投到河北窦建德的地盘上去了!”
“就算逃到天边,我也要抓住他,生见人,死见尸!”李三娘咬牙切齿地说道。
何潘仁点点头,一捋红须,说道:“公主不必过于伤感!光复并州后,奉秦王令,我们派人各处找寻被残害的宗亲及故人,收埋骸骨,予以礼葬。您的乳母赵嬷嫲一家,还有侍女墨绿一家,都已重殓厚葬,白幡、纸钱一样不少,他们若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柴绍听闻,轻叹一声,掏出袖口的帛帕,递给泪眼婆娑的妻子,说道:“秦王有心了,咱们日后再致谢吧!”
李三娘一边点头,一边擦拭泪痕,低低抽泣了两声。
“对了,”柴绍一转话题,扭头看着两位来客,说道,“前日,丹墀受赏时,秦王说‘漠北天高,策马可平;爪牙恣睢,剪之可也’,你们都听到吗?”
“听到了,听到了,”何潘仁一收戚容,蓝眼放光,连声应道,“兄弟们都说,打跑了刘武周,看来,下一步要收拾梁师都了!”
“哎,只是…”宋印宝一咂嘴唇,有些无奈地说道:“只是突厥势大力强,一时之间难以撼动啊!我听家父说,齐王殿下也有投鼠忌器的顾虑,担心碰了梁师都,突厥大军会倾巢而下,助战朔方啊!”
话音一落,众人忧思深深,眉头紧锁,都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