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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托佛,施主能参悟方丈法号‘不觉’二字,可见是有大悟大性之人,不妨暂留几日,听听方丈讲禅,也是一场缘法。”侍立的一位僧人应答道。此人虽身着普通袈裟,却可见筋骨粗壮,太阳穴深陷,显见身持硬气功。
那老者却并不理会此人,仍向着坐于蒲团之上的老僧言道:“‘不觉’方丈以禅语使旁人悟道,舍身舍念,缘何自己却要居于如此大的堂头之中,又配有寝堂、茶堂、衣钵寮,倒是齐全。”
这老者明知这些居所正是大庙日常处理事务备必之所,却故意曲解,以此讥讽,又低下头,望着那女娃道:“环丫头,你可知‘方丈’二字的由来?”
那小女娃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顺着老者的话头问道:“爷爷,可是有什么故事,讲给环儿听听!”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据《维摩诘经》说,身为菩萨的维摩诘居士所住的卧室虽仅仅一丈见方,却能容纳二千师子之座,有不可思议之妙。故而得道高僧居所不过方丈尔,却可容纳大世界。这便是小非小,以容为大;大非大,以空为小的道理。”
那女娃听得一头雾水,摸头半晌道:“爷爷说的话环儿怎么听不懂?不过能容纳二千头狮子可是真的?那么小的地方,如何做到的?岂不是要用叠罗汉之法方可?”
又摸摸鼻头道:“那方丈不是庙里最大的官?怎么也不住大些?便叫个千丈、万丈多气派……”
“无知小儿,一派胡言。”只见刚刚出言的大和尚被这女娃言语失敬激怒,腾地上前便欲扯住这女娃的衣袖。
他这一出手,便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平衡,那女娃本就是个人精,见这大和尚出手,还未待碰到她一个指头,早已大喊大叫起来:“救命啊,和尚杀人啦!”
那大和尚名“患得”和尚,从小生长在寺内,少见外人,是个憨直的性子。因这爷孙二人夜半闯入寺中,逼迫住持,心中本就忿愤,一直憋着一股子火气。这会儿那女娃信口胡诌之词在他看来却是有大不敬之罪,故而一时激动便出了手,但至于扯了这孩子过去是要打要训,却连自己也并不知晓。
此刻听那孩子大叫杀人,方后悔自己冲动出手,但如今事已至此,便想着不若便将这孩子擒来,也使这老者有个忌惮。
但却不曾想,他的大手刚碰到那丫头的手臂,便感到如同碰到火炉之上一般,烫得他“哎呦”一声赶紧收回手来,再看手上,并无红印,不由地一脸好奇地看着那女娃道:“小丫头,你身上是藏着什么物件?怎么碰到如此火烫?”
那女娃一脸得意,小手背于身后,一本正经地对“患得”和尚道:“本姑娘有神仙护体,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可以轻易触碰的?”
“患得”和尚摸摸后脑,痴问道:“‘患得’自小出家,便是离了凡尘的,怎可算做凡夫,更非俗子了。”
那女娃见几句话便将他引入了忿道,心中一喜,故意讥讽道:“你既名‘患得’,定也‘患失’,患得患失正是最俗之人惯常行径,你又怎得自白?”
“患得”和尚听闻,却道:“此言便差了,我这名号是师父起的,师父说过,‘患得’并非忧患得失,而是‘一心以贯之,不计得失’之意。”
“咦?那便怪了,《春秋·繁露》中明明说:‘止于一者谓之忠,持二中者谓之患,患人之忠,不一者也。’患嘛,明明便是不忠之人,何来一心呢?”
“这……”“患得”和尚本就语迟,这女娃又极为机敏,别说还嘴,便是连这女娃所说的话,他也要思索半晌,也不尽懂。
“‘患得’,你与这位女施主非同道中人,无谓在此做口舌之争。”那蜷缩在蒲团之上的老僧终是缓缓开口。其音轻柔和缓,其声不高不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空谷中幽兰,夜空中明月一般,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不觉”方丈慢慢地站直身子,他的身高只到老者脖颈,但身形匀称,并不像他蜷缩于蒲团上那般看起来枯干。相反,筋骨结实,又不会过于健壮,特别是他的面容,虽是长须垂胸,却丝毫没有苍老之感,倒更添了一份儒雅。当他缓缓站起之时,那周遭的僧人便如同尊佛一般,自然而然显露出满心敬意来。
那老者显然感受到了这般变化,嗤笑一声道:“你还是这般,擅于蛊惑人心!”
“不觉”方丈,低眉顺目、双掌合十,轻声道:“施主远道而来,为得便是前尘往事,而今,‘不觉’已经出家为僧,了断了尘缘,还望施主心怀慈悲,放下执念,也放下心中所累,方获大自由。”
“哼,自由?没曾想竟然有一日‘狂狮’会与‘猿尾’谈自由?”
那老者此言一出,沈巽心中大震,这位“不觉”和尚竟是“狂狮”铁展,而这位老者便是“猿尾”毕鸢。
这二人二十多年前,在南海一带结伴而行,视对方为毕生知已,传为一段江湖佳话。“狂狮”虽名为“狂狮”实则性格温和,从不轻易与人结怨。反倒是“猿尾”毕鸢一生崇尚自由,独断专行,做事全凭个人喜恶,倒是肆意狂妄。
二人之中,铁展喜静,不轻动,毕鸢却好险,喜出行。尽管如此,二人却达成了一种平衡,那便是云游四方时,铁展至当地,便寻一私宅静心,而毕鸢便在此处周围游走,只是二人相距总在一定范围之中,彼此照应,也各有喜乐。
只听毕鸢接着道:“你莫以为躲进这庙宇之中,便可寻得内心宁静。当年事,你可曾有一日放下?不放下?又如何可得你说的‘大自由’?”
铁展轻叹一声道:“当年事?今日便是当年,当年便是今日,又如何分得开呢?”
毕鸢一挥衣袖斥道:“你少在此与我打禅机。我只问你,那本你抄录给我的《南海奇经录》,是否有所篡改?你在英波女墓前立下的誓言,你可曾还记得?”
沈巽听到此处却不由地心中狐疑:毕鸢、铁展二人是武林成名以久之人,无意坊的卷宗上该是资料颇丰才对。但为何自己印象中却并无对此二人过细的认知。
就算是因为这二十余年,此二人不再现于江湖,故而无意坊对他们二人信息更迭的缓慢,但毕鸢如此重视此本《南海奇经录》为何从未见于记载当中,英波女又是谁,与二人又有何瓜葛?
只听屋内铁展对毕鸢道:“并非贫僧与施主打禅机,而是相由心生,万法归宗,一切便都是缘法。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留不住。施主又何苦自扰?贫僧如今只渡今日,明日如何,便不是贫僧可猜度的了,故而当年便是今日,今日也便是明日。唯愿一日渡尽,便是终了罢了。”
“渡尽?终了?哈哈……好,甚好,不若我二人便于今日一起同赴黄泉,也算是二命偿一命,至阴曹地府,见到英波女也尚有面目打声招呼,可好?”毕鸢闻言讥笑道。
“爷爷,你……你想寻死?你不要环儿了?”那女娃闻听此言,一把扯住那毕鸢的衣袖,惊恐地问询道。
毕鸢不舍地看着那女娃,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长发,柔声道:“环丫头,雏鹰羽翼丰满之时便要独自翱翔了,广阔天地,自有属于你的世界。”
那女娃听毕鸢言词竟是铁了心寻死,不由地心内焦急,道:“爷爷,不要那《南海奇经录》便罢了,环儿和爷爷回南海老家去,捕鱼摘果,不也快活?”
毕鸢凄然一笑道:“爷爷年数大了,生死有数,并不强求。但你还小,是爷爷的错,不该让你从小便习那奇经。爷爷一辈子最大的错便是自忖过高,却遇人不淑,方会中了别人的阴计。你所习之术,尚有欠缺,此后必有大患。”
言到此时,怨恨地看了一眼铁展,又回顾那女娃,续言道:“那本《南海奇经录》仍我与此人游历寻觅,依古方经演渡打磨而成。当年,我二人每至一地,便由我搜录,而由他寻一静处,演绎撰写。我们彼此配合,心意相通,是何等的顺意,一心想要写就一本奇书,让世人震惊,经代代传承,流芳千古……”
毕鸢突然声音转悲,又道:“但这本《南海奇经录》定然有什么隐患,而是他知我不知的。或者这卷经书有假?”毕鸢慨叹道:“爷爷如今因练习此书,已至血脉不通,而此人……”毕鸢怨恨地望向铁展道:“或许,如今天下只有他一人知道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