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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十三语气平淡,话中带刺的挑衅一句:“……怎么,您是不同流俗,高风亮节,还是带金佩紫,印累绶若……所以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做得的事,今日便不可以了吗?”
卫拣奴叫他夹棍带棒的连戳了好几下,却不见明显的怒色。
真生气了,还是真委屈了,他卫拣奴天生一颗玲珑心,也肯在封十三身上花心思,不是分辨不出来。
……可就是分得太清楚了,里头那点儿难言于表、人小十三自己也不屑宣之于口的情深意重,往往更加让他不敢怠慢,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几乎又是恼火又是挠心地想:“这混蛋玩意儿,竟是真拿我当什么寒花晚节的大好人吗?”
几人话间已过拐角回廊,一池浊青水逐渐露了些许端倪。
那婢女柔声说:“这是李大人专门腾给‘玄衣督邮’住的地儿,平日里不养别的,只让人时不时往里加些绿藻,也不让多放,养的很是精细呢。”
任不断一听这名儿就先懵了一半。
好在陈子列体贴,也愿意搭理他,见他一脸不解便低声解释道:“玄衣督邮——就是草龟王八,换个名字叫。”
任不断顿时明了地收敛起神色,拿胳膊肘亲昵的一撞,差点儿没撞掉陈子列那细胳膊细腿儿的半条命:“行啊你,看来秀才那儿的束脩真没白交,知道的还挺多哈。”
陈子列一脸牙疼地揉着手臂:“哈,哈哈……那什么,多谢任大哥看重啊……”
卫拣奴斜身扶了扶陈子列的后背,轻轻往后扯一把,手里还拽住了个小脸紧绷的封十三,声音不大地说:“看你俩这圣贤书念的,文章没做几篇,光学会怎么咬文嚼字了吧?”
陈子列嘿嘿一笑,顺着站定了:“那也不是,老秀才说,书读杂了,就容易往生僻的地方去,可人们就爱看那看不懂的,所以问题倒也不大,言之有物就作数。”
“行了,你俩自己玩儿去。”卫拣奴对他俩说话,眼神却看向任不断。
任不断了然地一点头:“我陪着,你忙你的去,有事叫我。”
他这分明是送人的意思,是嫌他俩在这儿碍事,封十三明白,也知道自己该走了。
可他却百般的不情愿,脚底下仿佛扎了根,越想越觉得自己贱,然而他又不得不遵循脑子中占据大半的理智,强迫着连根拔起转过身。
陈子列一向为他马首是瞻,任大哥是嘴里叫的,封十三才是他真认下的大哥。
封十三才刚转了身,陈子列就跟着过去,只是有些担忧不解地看一眼卫拣奴,方才跟着离去。
卫拣奴褪了鞋袜,换了婢女递过来的一双木屐,又在铜盆里洗净了手,趁任不断还没走远,他笑笑说:“这话说的,咱们怀揣诚意来投李大人的麾下,能有什么事儿——不过也行,你别走太偏,怕喊轻了你不听见。”
婢女身量娇小玲珑,胆子却大,笑呵呵地接话:“卫公子,玩笑话可以之后慢慢儿说,大人可还等着呢。”
卫拣奴:“催什么?”
后边任不断已经带着两个少年走开了,他缓下声音,抛给婢女一物。婢女接了,可没能接住,只见那物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却是一块其貌不扬,纹路很旧的鸦青钢片。
……看着像个年份已久的令牌。
婢女一愣,有些慌神地试探道:“知州府上,公子这是何意!”
卫拣奴侧头,拿手指点着地,问她:“认得么?”
婢女咬着唇摇摇头,老实了。
“想也是,你没我昨晚上碰见的人识货,难怪活得比他长。”卫拣奴踢了一脚那令牌,“捡起来,拿去问你那知州大人,旧友来了,不滚过来迎接就算,还由着你拿腔作势地胁逼人——这是你府上待客的道理?”
他声音很平,语气也安静,然而这阵和缓的无礼却不知怎的,叫人无端生起一股寒意。
婢女领的知州府的月俸,拿的是贵人赏钱,抚州本就是大人不多的地界,李岱朗京官做到了二品大员,调来此地做知州就是唯一的爷,况且他还担了个守备军佥事的职任,军政集于一身,这抚州就没人越得过他去!
哪怕为奴为婢,婢女也从来没叫人这么对待过,罔若心生惧意。
身边围着的几个婢子全都“哗啦”跪倒了一片,那鸦青色的令牌就那么众星拱月地供在了正中间,出来撑门庭的引路姑娘们年纪都不大,大点儿的不会拿来做摆设,做事也不会这么冒失。
卫拣奴说完这话,就没再多言,只静静地看向方才引路的那个婢女。
那婢女见他行事张扬得毫无顾忌,当即明白自己对错了人,说错了话。
她很识时务地改了态度,喏喏称是:“是婢子僭越了,还请大人赎罪。”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其间还似有似无,夹带着一丝藏不住的诧异:“怎么咱们府上还有人撒野……是谁?”
卫拣奴说:“是我。”
他边说着,边转过身,伸手虚托了一下,示意来人不必多礼。
“李知州,李佥事,李大人,时至今日还约了旁人啊?怪忙的,都这个年纪了,也该学着歇歇了——卫氏子问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