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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无眼下做的是乐伎,事实上她自幼只爱舞刀弄枪,琴技相当有限,大约也就比锯木头要美妙些。
而鹭水榭作为抚州江畔响当当的销金窟,又是花坊,里头不仅有像模像样的姑娘,更多的还是各形各色的人皮败类,鼓诃城里很被当回事的博坊放到这儿,别说是比肩了,连及跟都不配。
两者按理是不搭调的,硬凑一起还很荒唐。
但因着这鹭水榭掌柜顾芸娘的缘由,饶是童无成日里冷着一张脸,姿色也平平,别说勾人心的媚态,连张好脸都给不出来,这人还是稳稳当当地待在榭畔,做个滥竽充数的“竽”。
这天夜色初露,她正随人入榭台,冥顽不灵地再次锯了一段美妙些的木头下来。
便听帘帐内有人说:“方才我在外边儿撞见个模样很好的……”
列座一人立马接问:“点花茶?支酒束?”
此人说的是相当内行的黑话,点花茶是支了银钱才可以见个面的妓子,支酒束则是任你支了多少银钱,还得看姑娘心情决定见不见,就是不见,这银钱还一子儿不退的伎。
这无比娴熟的话术一出,满座狐朋狗友均大笑起来。
笑了片刻,不知谁催道:“遇见了个什么,说啊!”
童无不愿再听,却规规矩矩地垂下眼,眼看着就要退出去。
“不是姑娘!”最先开口那人挥手示意安静,见有人搭腔肯理他,便兴奋地涨红了脸,飞快瞟眼左右,复又故弄玄虚的高声道,“是来找姑娘的……公子!”
席间忽然静了静,半晌没了声儿。
连带着童无都匿在帘后顿了顿。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干巴巴地笑道:“既是公子哥儿,模样再好,能多好?”
“模样如何,我是空口说不出,但其余你就不知道吧?”那人兴致勃勃地说,“他刚进来时我正巧在楼上,底下方才点了帛燃灯,正还照着琉璃瓦,那位公子脸还没露呢,那截后脖子就这么往灯下一晃——嚯!脂玉似的!我还以为是鹭水榭要新添个‘官儿’,可人还没往里走两步,我就看见掌柜的亲自来接他……”
“顾芸娘?”有人诧异道,“不能吧,面儿这么大?”
那人心照不宣地同他对上眼,说:“我也是说,自打这顾掌柜一同长大的姐妹,当年折枝挑作剑的段眉段七娘嫁进了北都卫家,抚州可谓是顿失一景。一介伎子成了侯夫人,连带顾芸娘也沾光,满抚州谁不怕她三分?就连我大哥想要找他买芩莺姑娘,这人都敢不卖,半分面子也不给留,弄得我大哥好生没脸——”
其间一人困惑道:“这样一说,那人来头岂不是比你兄长还大!”
“这我怎么说得准呢?来找姑娘,又不见得一定是‘找姑娘’,若是做伎子做到了段七娘那份上,就是姑娘找又如何!”
那人挤眉弄眼,又道:“只是可惜了,这爷投的不是个女胎,不然也不能全便宜了那……哈,不提了啊!”
一群败家子顿时齐齐笑起来,明里暗里,都不自觉将目光投向了三楼尽头的隔间里。
那隔间很是隐秘,大半落在了外边儿隔空的池上,人是不能见着,可他们却偷瞥得很是尽兴,好像这就能跟着一饱眼福似的。
大约是分辨出来这帮人除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并没有什么正经的有用事能拿来提了,童无转身就走,一张混入人堆里决计不会被注意到的脸,眼下也并看不出什么情绪。
席间浪荡错落,轻薄毕现,童无头也不回地直上三楼。
推门进到隔间里,便见刚做了闲谈笑料,此刻正屈脚一搭坐在顾芸娘身侧,边剥葡萄边喂人嘴边,俨然很有要将面爷样儿发扬光大的卫冶。
“哟,你消息还真灵,刚想喊呢就上来了。”卫冶有些惊讶地看了看童无,随手从冰盆里捞起一颗沁水葡萄丢给她,“吃么?挺甜的。”
童无接了,但没吃:“侯爷何事?”
顾芸娘合衣倚在榻上,满头的钗,嘴里吃着冰镇果,脚底下还踩着软炉垫。她看着约莫四十余岁,倒不年轻,一张飞鬓入云的脸有着这个年纪会有的皱纹,却因为那双圆而眼角莹润的眼,无端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柔媚来,气韵不减,只是神色间难掩几分厉害。
外边儿的人常说顾掌柜容姿倾城,诚然,卫冶向来认为这其中有杜撰拥附的成分。
但不管怎么样,单凭这张脸,就是五六十了没准也还能被外人半贬半赞地称呼一声半老徐娘。
卫冶还没开口,她就又从冰水里摸出一颗葡萄,自己剥了递给童无。
“还能做什么,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糟心玩意儿。”顾芸娘嘴上嫌弃,但面上却是带着点儿难得柔软的笑意,“来就来了,路上还专门买了串红螺葡萄,弄得好像谁没银子买似的。”
童无这回接了,也吃了,边咽边问:“所以是想问什么呢?近日没什么新鲜事,总不能问葡萄,这我还真不知道。”
卫冶在一旁幸灾乐祸,看顾芸娘满心的隐晦炫耀被这不解风情的童姑娘当面忽视,心情很好地说:“事儿么,也就那么些,说来说去也不新鲜,难为你辛苦了这么些年。我这次来,主要是想打个醒儿,过几日李知州会请徐达来宴,没准顺藤摸瓜,还能直接将那惑悉的老巢一窝端了……到时恐怕鹭水榭会热闹不少,弟兄虽不多,也有好些个,还得您二位多操持。”
童无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接着,她没什么表情地环顾一圈四周,问:“同舟呢?他怎么没来?”
“来了,又走了。”卫冶边说,边把手上最后一颗剥好的葡萄递给顾芸娘,又将那双指节修长的手浸在水里洗净了。
童无微一皱眉:“走了?”
“惑悉那地方不好待,人不能走太久。”卫冶说着,浅色的眸子便淡了三分,语气也慢慢变得又冷又硬,“可他要不来,我又怎么知道原来这蛀虫不仅长在鼓诃城,长在抚州,还长在侯爷我很是喜欢的北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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