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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一切断断续续,她梦到他在关外浴血奋战,被敌兵所困,跌下山崖,她随之痛彻心扉。
又梦到她染病殁于河西,他来时她尸骨才寒。在那个梦里,战乱平息后,他将她的棺柩带回来长安,并未安葬下土,就将她放置在东宫之中。
他知道她害怕暴雨天,在每一个雨夜,手持一盏微弱的灯烛到她身边,陪着她说话。
天地是如此的寂寥,只听得见雨水细密落下洒在庭院中花木草叶上的声音。
大殿是如此的空旷,寂静到唯有他一个人,在那里静静陪着她。
她在梦中不知那是梦,仿若真的历经了那个世界,满心荒凉。
姜吟玉全身泛疼,疫病令她精神恍惚,在病中被人喂着喝下一碗碗极其苦的药水。
唯有身上极度的疼痛,提醒她还活着。
大梦初醒后,她满头冷汗,撑着病躯爬起来,狂奔出窑洞去。
阮莹在窑洞外哄着孩儿,听到身后推门声,见姜吟玉奔出来,连忙道:“怎么了?”
雨水已停,晚霞洒在她身上,像是给她披了一件火红的长裙,阮莹看姜吟玉双目慌乱:“我的哥哥在哪里,我要见他……”
她眼中坠下两道泪珠,烟眉蹙起,一边往外走一边望向远方。
她像是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喃喃自语要见太子,阮莹怎么劝她都听不进去。
阮莹忧心忡忡道:“我打听过了,西边有一难民营,那里肯定有官兵,我们不如去见他们,让他们带我们去军营……”
姜吟玉这才回神,双目泛红道:“带我去。”
阮莹搀扶着她,一只手搭在她背上温柔抚摸,等她情绪安定后,转身去找老郎中。
老郎中日日帮姜吟玉治病,能给姜吟玉试过的方子已经都试过了,可惜收效甚微,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便是姜吟玉发热的次数比起之前少了许多。
老郎中看姜吟玉能有力气站起来,不知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还是给她用的土方奏效了,喊住她二人,把药方递给姜吟玉。
老郎中道:“姑娘近来身子已经好转,或许是这药方的缘故,姑娘先将它带着,等到了安全的镇上,自己买点药材再试试,姑娘若能从霍乱中活下来,也算吉人天相。”
姜吟玉发热,面色透着不正常的潮红,与他到了一声多谢。
她和阮莹收拾了行囊,在第二日天亮离开了村落。
年迈坡脚的老人与他身边的稚童,立在黄土坡上,目送她们离去。
姜吟玉与阮莹踏上了向西之路,去往最近的难民营。
乱世之中,百姓如浮萍飘摇无根。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二人带着干粮混入了其中一支难民队伍,上路几天,姜吟玉脚下就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犹如踩在刀尖上,却不能停下。
她们所在的这一支难民队伍,有妇孺孩童,也有健壮青年,内部形成了森严的规定,壮硕男子可以为女人们提供保护,但妇孺必须每日上交身上的干粮。
她和阮莹满面尘土,就夹杂在这一滞浩浩荡荡的难民队伍中,往西北方向走去。
每走一段路,都有人体力不支倒在田野中,路上更时不时有沙尘袭来,人稍有不慎就会迷路,与大部队分开。
起初二人勉强还能跟上队伍,可姜吟玉体力无法跟上,阮莹为了迁就她,慢慢与她落到到了队尾
几日几夜的无休止的迁徙后,姜吟玉在爬上一山坡时,脚下水泡出血,疼得双膝跪地。
阮莹扶着她,指着远方道:“就到难民营了,你再坚持一会。”
可姜吟玉已经没力气了。
金色的阳光洒落,姜吟玉单手撑地,跪在山坡上,木钗盘起的长发被风吹散,眼中蓄起泪珠。
一声轻轻的“哥哥”从她唇瓣中溢出,消散在风中。
姜吟玉抬起渺渺目光望向西边,像是透过云光,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她沐浴在晨曦中,长发飘飞,衣袂染金,仿若要乘风而去。
她不知姜曜是否还活着,不知以自己的情况,还能不能撑着见到他,呢喃道:“等见到的官兵,先将我的信送到军营去。”
她只剩最后这一封信,能留给他了。
黄沙漫漫,四野茫茫。
玉门关外长风飘荡,在黄昏时分,有一骑策马出了大昭军营。
夕阳从云层中漫射下,男子衣袂翻涌。
道路上,昔日繁华的城镇,都化成了一城风沙。
绚丽的火烧云在天际燃烧,姜曜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策马朝她的方向义无反顾奔去,扬起十丈红尘。
那些藏在心头的、无法诉说的、那些曾要死去的、被消磨的爱意,全都犹如烈火重新焚烧。
他与她之间的情意未尽,无论如何他都会找到她,带她回长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