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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着的一个笑言道:“做儿子的嫌老子打,果真让他做了老子,只怕打的更狠些。小孩子能同讲理么?讲得多了,只会惹来强词夺理的顶嘴罢了,直接拉过去打折了棍,记住教训,便好了。”
蟑螂鼠妇,住惯了阴暗污浊之地。你若把石头搬起来,让这些东西见了光亮,他们反而不耐烦,便就要骂。张亢心里面忍不住道:“要么说圣人天真呢!就这么帮玩意儿,靠仁义道德能教化了他们?这个难度不次于登天!”张亢不耐烦听他们讲,把剩下的豆儿水吃尽了,自会了钞,顶着个日头便要出门儿。
因他要走,便有一个走过来拦住,长揖到地,口里面便问张亢道:“学生早闻公寿之才,今日远来不易,尚未讨教,公寿如何仓促要走!公屡次上书,言语虽多,只不过公寿所言,皆是空论,你若做出这几样事情来,我便认同附和你。
第一:你说服元昊,莫来侵犯;
第二:你说服贼寇,莫滋乱扰民;
第三:你说与天公,莫生灾难;
第四:你说与奸臣,劝他尽忠向善;
第五:你说与官家,将库里的钱分开来,叫众人不耕也吃粟,不织也穿衣。若这五等事公皆做得,学生们甘心拜服,如何?以公之才,五项不过是区区小事。公寿也莫要说此等事情与你无干,公若不管,则杨朱有后矣!”
话刚说完,又有一个人站起来道:“公寿屡次上书言战,自然对战事感悟颇深,那些难题,必然已有了解决之法。在下就请教一件事:俺们已失了十六州,战马缺少。又没有长城可做屏蔽,这种情况下如何致胜?学生愚钝,实在不知道如何赢。公寿既然上书言战,难道有法子变出来战马?还望赐教!”
因这个话儿,旁边有起哄的跟着道:“这有甚难?你没看见公寿拴在外面的骡子?他骑着到了战场上,把敌军的战马的勾引过来,这事儿不就解决了么!”话还没说完呢,立刻引来哄堂的大笑。
张亢指着后面的先笑道:“儿童若是父母不教,过在父母,一把胡子了一事无成,仍怪家境,就可笑了。若只等安排妥当了才能做,驴牛也做得了宰相事,倒费尔等唇舌鼓噪!”言毕又指着头一个道:“此事极易:公出门左转,二百步可到西街。在下与你一丸瞌睡药,片刻便可去大槐安国。此地无灾无难,公可做驸马,公富贵无双,公平安到老。”
店内客人听了这话,一哄又笑了。张亢遂道:“昔日太祖有诗云:‘未离海底千山墨,才到中天万国明’。深水之鳖,藏头膝间,如何得知日月之光!似你等腹胎之识,无智揣度天地之人,我大道不孤,不需要群儿认同附和!”
茶肆里面,有一个听见这话儿大笑,附和言道:“此喻甚妙。”先去指着众人道:“腹中之胎,寄宿于人,不能独活,受父母所养而理所当然。虽有耳目不能视听,据拥方寸以为广有,手舞足蹈不行半步。无智无识,心无衡量,唯主是从。弃之不忍,携之则累。
你等看虽类人,实无存世之能,手足不劳而令人供养,躲在身后令他人厮杀,求若不得则加以罪名。不成则咒天怨地,嚎哭欲回胎中。不恁地时,如何方才命张亢五项。”众人听了皆怒道:“这鸟厮是哪里冒出来的,难道和张亢是同伙么?!”
话尚未完,那人复又指着张亢道:“天地之人,独存于世,有识有断,可言可走,上不飞天,下不遁地,冒风雨侵寒暑,奔波劳碌饲皮肉。不得功名殷勤盼,得了功名恋故园。积攒金银过万贯,俄而时至一旦倾。终身役役,也不过做些无用之功。”
众人都道:“比你如何?”那人遂道:“吾宇宙一魂,游于变化之中,不生不灭,无父母之体所拘,不为庸俗头脑所知。动随心念,来去自如。与星辰为友、日月为伴,岁月不老而翱翔自得,不与你等朝生夕死之类为伍。”
本待今日要为难张亢,谁成想张亢在这里竟有同伙,突然走出来讲了一大篇,将这话头搅歪了,反将众人骂了一顿。气不过跳起来理论时,那厮不与众人争辩,自己拔腿儿就走了,一面走嘴里还唱道:“游江河,涉山川,寻仙访道学问禅。下士多闻多不信,上士一觉了自然。”
经了这件事之后,张亢忍不住去思考于今的文坛:是什么时候,读了点文字道理的人,习惯用怀疑和嘲讽来评价世事。故意曲解、歪曲别人的原意,设一个圈套,把人引入他的埋伏,然后就可以率军来打。
至于他们所谈论的,跟义正辞严没什么关系,更算不上什么犯颜直谏,是不是针砭时弊、切中要害,全不重要,重要是藉此展示了他的辩术高超,以巧舌如簧而引以为豪,以牙尖嘴利而得意洋洋。若没一个对手,才能展示不出来,岂不是让人技痒难耐。
话说张亢在路上走了多日,迤逦已进汴梁城内。到的时候天色已晚,家家户户已开始掌灯,处处都是灯火通明。张亢赶了足一路,乏累得紧,先去寻个脚店住下,饭也不吃,当夜直接就睡了。
只因第二日正是十五,张亢一早爬起来,将文章抄做十数篇,去身边藏了,然后又打听白矾楼。店主人便道:“客人出了门往北拐,一问都知道。白矾楼就在东华门门外,靠御街北面的便是。”张亢听了,自道了谢,寻路去了。
昨夜到了倒头便睡,早起又没吃点心,如今肚里饿的紧了。因赶时辰,张亢街上买了两个馒头,一头走,一头将馒头吃了。待他吃完,正巧走到御街北头。
张亢见时,那北头果是白矾楼,楼前扎了彩棚欢门,红杈子前正卖点心。张亢寻量酒打听了,果然初一、十五有文士过来,才刚已经来了许多人,正在四楼右手第三间阁里等着。张亢打听了这个信,径直便去。
这边张亢上了楼,寻到第三间济楚阁时,果然已有六七个人了。众人已习惯了陌生人来访,因此见他进来的时候,并不奇怪,仍旧讲些新词旧曲,说一些《兰亭》之优雅、《祭侄》之悲壮、《寒食》之忧怨,还有各地泉水烹茶的话。
张亢自己找了个座儿,毫不客气得就过去坐了,将袖中文章又拿出来,细细推敲研读了一遍,没甚么纰漏,肚里也就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人已经渐多,时机已到,张亢遂去高处立了,清了嗓音,口内言道:“不才是南京应天府推官,姓张,字公寿,名讳就唤作张亢。”有人听见了这个名儿,便问他道:“公寿的名讳,莫不是取自于韩愈的《送穷文》:‘矫矫亢亢,恶圆喜方’?”说毕还与人议论道:“看他这面相,确实是一个刚直的,有些韩文公风骨呢。”
说起来这事儿,张亢的兄长唤做张奎,按照其父张余庆的本意,张亢应该起起名叫张壁,希翼哥两个将来以名章传名于世。怎奈事情不凑巧,族中已有人叫张壁了,只好又改成了张亢了。既然有人这么问,张亢也就含混着答应。
接着张亢又继续道:“今日来此,且喜得见东京才俊。就当下变法这件事儿,不才写得文章一篇,有意分享,还望诸公能不吝赐教。”
张亢说毕,就从高台上跳下来,将袖里的文章拿出来,与众人一一分来看,口里面也一点没闲着,讲得全都是国家大事:如何正官,如何固邦;如何驭狄,如何严武。从贡赋盐铁到水陆商要,从轻重之术到蕃货市贸,一似新母荐儿一般滔滔不绝得讲开来,一时间根本就刹不住车儿。
张亢自己说得高兴,嘴巴一点儿停不下,讲得红光满面的,不晓得许多人已经在打瞌睡了。幸喜得这是一班斯文人,就算是厌烦张亢这厮,也不好贸然开口打断。若不巧撞上粗鲁的,只怕此时已动了手了。
众人等了很多时,张亢仍旧兴致不减,口内继续说话道:“蕃人商货悉仰于我,禁其私卖,将对蕃货贸统一官营,以轻重之术虚其府库。不规制时,难免有商贾发国难财,却衰了国家的府库…”
本来张亢出来的时候,众人心里面认为说,这张亢长得高大壮硕,虽然不俊,倒像个边塞诗人的模样。他写的诗、词,大概像高适、王昌龄、岑参、李贺、李益、杨炯、陈子昂之类的风格,找个嗓音悲壮的一唱,可能还真有一番韵味!
谁知道这厮既没有诗,也没有词,文章也写得让人半懂不懂的。上去之后,滔滔不绝讲了一通什么贡赋盐铁、水陆商要,这些东西,众人听得吃力不说,也不耐烦听。
沉闷之中,终于有个人憋不住,开口询问张亢道:“我见公寿青春年少,何以做得大府推官?”张亢回道:“此不奇怪。我不过将你等笙歌醉眠、花前月下的空闲,用在了读书进学上。”
因这个话儿,众人似乎被冒犯了,把张亢的字卷拿在手上,都窃窃私语,一时间无一个接话的。张亢终于发话毕,遂坐下了,自将茶来呷一口,就等别人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