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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军头伏法入监牢
长公主进宫探风声
这天张琼拎着两袋草料找到赵匡胤,喜道:“我拿住袁衡弄鬼的证据了。”赵匡胤心中大喜,问道:“证据在哪里?”张琼抖了抖两袋草料,道:“这就是证据,可以动手了。”边说边打开草料,又道:“你看,这一袋是精料,这一袋是粗料。”赵匡胤一手抓起一把草料,精料里掺有粗盐粒、黄豆、麦麸等物,而粗料里除了发霉的枯草,甚么也没有了。只听得张琼续道:“你不在的时候,袁衡只以发了霉的粗料喂养军马,这些精料是做给你看的。他们偷偷高价卖掉精料,然后低价买回发霉粗料。这么一来二去,大发横财。”赵匡胤问道:“还有甚么?”张琼道:“还有生了病的军马,也给他们偷偷卖掉了。”赵匡胤咬牙切齿道:“这些人昧着良心大发不义之财,当真可恶。”张琼道:“岂止可恶,简直该杀。照我看来,一个个宰了算了。”赵匡胤道:“走,回军营。”
两人大步流星往军营而去,赵匡胤又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军营里怎样?”张琼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马军们有的酗酒赌钱,开小差的有,闹事的也有,简直无法无天。”赵匡胤知道该怎么做了,点了点头。张琼又道:“你是不知道,这些天围着袁衡那小子的屁股转,请他吃酒请他吃肉,还要说些讨好的假话,真是憋屈死我了,我想想都觉得恶心。”赵匡胤笑道:“这正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立了功,我不会亏待你的。”张琼却道:“能跟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来到军营,赵匡胤当下召集众马军。赵匡胤大声道:“袁衡,你可知罪?”袁衡见他声色俱厉,原本就做贼心虚,不禁吓了一跳。一双小眼珠子转了几转,强自镇定,笑眯眯的道:“军使说甚么,我不明白。”赵匡胤冷笑一声道:“你自己做了甚么亏心事,自己不知道吗?”袁衡摇头道:“不知道。”赵匡胤道:“你偷卖精料,以劣充好,贪墨钱财,还不认罪吗?”袁衡大呼冤枉,道:“天地良心,我素来本本分分,从来没有偷卖精料,以劣充好。”赵匡胤见他狡辩,好生无耻,将两袋草料扔到地上,怒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抵赖吗?”张琼横眉竖眼,吼道:“你做过甚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还不认罪?”袁衡见他和赵匡胤站在一起,早就心中泛起了嘀咕,此刻终于明白,他是赵匡胤安插在身边的奸细,犹是惊怒交集,大声道:“你你是奸细。”张琼咧嘴一笑,道:“是啊,军使要我接近你,收集你们的罪证,乖乖认罪罢。”
袁衡神情变化,心想精明了半辈子,最后却栽在赵匡胤手里。自己找不到破绽,却派个奸细到身边,用心之险恶,手段之卑鄙,当真无所不用其极。他自知一旦认罪,不死也要脱层皮,于是打定主意,硬扛到底。当下嘿嘿一笑,道:“你说甚么,我听不懂。这是你们联手做的圈套,故意引我上钩。须知我一向规规矩矩,你莫要冤枉好人。”张琼见他倒打一耙,顿时火冒三丈,哇哇大叫声中,冲上前去,拽住衣领,骂道:“你奶奶的熊,你说爷爷冤枉了你吗?爷爷打死你这狗娘养的东西。”高擎拳头,便要打出。
赵匡胤断喝道:“住手。”依着张琼的火爆脾气,便要活活打死袁衡。然则赵匡胤阻止,心中不服也不解,愤懑之下,满嘴的钢牙挫得格格作响。赵匡胤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就算他有罪,也不能动用私刑。”张琼重重‘哼’了一声,推开袁衡。袁衡以为赵匡胤把自己无可奈何,心中那份得意跃然于脸上。殊不知赵匡胤接着道:“来人,先打袁衡二十军棍。”袁衡大惊失色,吓得魂飞魄散,急中生智道:“军使,请借一步说话。”赵匡胤正色道:“我之为人处事,坦荡磊落,明人不做暗事,有话当着众人的面说。”袁衡只得支支吾吾道:“赵军使,我的堂兄是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袁彦。”赵匡胤知道他这是在和自己套交情,丝毫不为之所动,反问道:“你这是拿你堂兄压我?”袁衡连连摆手,道:“军使误会,我我没有那个意思。”赵匡胤正色道:“然则你抬出你的堂兄是甚么意思?”袁衡脸皮涨得通红,嗫嗫嚅嚅,半天答不出话。
赵匡胤转头对两名持棍马军道:“还站着做甚么,动刑。”张琼早就看袁衡不顺眼,二话不说,将其按倒在地上,大声道:“着实打。”两名马军当下抡起军棍,噼里啪啦一通乱打。袁衡本是没有骨气之人,顿时被打的鬼哭狼嚎,叫道:“军使饶命,别打了,我招,我全招了。”赵匡胤既恼恨他抬出袁彦来压自己,也要杀鸡给猴看,好叫这些马军们知道甚么是军法无情,大声道:“二十军棍打完,一棍也不能少。”那两名马军只得硬着头皮打完二十军棍。袁衡的背脊给打得皮开肉绽,痛得脸皮扭曲,哼哼唧唧,如同一堆烂泥瘫在地上。赵匡胤对众养马老兵和马医道:“你们招不招?”他们都看得心惊肉跳,不敢不招,纷纷跪下招供。赵匡胤道:“把他们押去开封府。”张琼答应一声,道:“走罢。”两名老兵搀起袁衡,老老实实随张琼前往开封府归案。
开封府审完此案之后,将袁衡等一干人关押收监。袁衡辗转托人向堂兄袁彦传递消息。袁彦上下打点,终于进了监牢。袁衡一见到袁彦,顿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堂兄,你要救我出去。”袁彦四十多岁,虽然中等身材,可是头大如斗,一脸的横肉,看上去不是好惹之人。他眼见袁衡啼蹄哭哭,毫无男子汉的气概,不禁心生鄙夷,大皱眉头,道:“收起眼泪,一个男人就知道啼蹄哭哭,成何体统?”袁衡哽咽道:“我被打的皮开肉绽,当真痛不欲生,疼死我了。”袁彦道:“少说闲话,是怎么进来的?”袁衡道:“赵匡胤有冤枉我偷卖精料,以劣充好,打了我二十军棍,交到了开封府,就这么进来了。”袁彦问道:“你做过这些事没有?”袁衡当然不会承认,摇头道:“没有,天地良心,我对天发誓。”
袁彦问道:“既然没有,怎么给收监了?”袁衡一脸苦相,道:“军棍噼里啪啦打在身上,实在受不了,不得不招。”袁彦骂道:“没用的废物,挨几棍就认罪了?”袁衡道:“你是没尝过军棍的滋味”袁彦不想听他废话,道:“你没提起我吗?”袁衡道:“提了。”袁彦道:“提了我的名号,赵匡胤还打你?”袁衡添油加醋道:“不提还好,一提起你的名号,他打的更狠了,还多加了几棍。”袁彦攥着拳头,怒道:“赵匡胤,你欺人太甚。”袁衡道:“堂兄,你一定要给我报仇,杀了赵匡胤那厮。”袁彦虽然憎恨,可是毕竟掂的清轻重,道:“他是晋王的人,你以为是一只蚂蚁,说杀就杀?”袁衡大失所望,呆了一会,道:“那我的打,算是白挨了吗?”袁彦瞥了一眼,道:“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干不净。”顿了一顿,又道:“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记住,打死也不能招。”袁衡心想:“倘若打得半死,招是不招呢?”
距离自行封堵引水沟渠的期限只剩下五天了,在此之前,一些知道法度头脑清醒的人家悄无声息的回填了沟渠。可是偏偏有些人不把开封府的文书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这天柴荣命人将这些人传来开封府,道:“开封府的文书发下去有十天了,别人都自己回填了沟渠,你等怎么还没有动静?想对抗开封府吗?”这句话说的声色俱厉。一人道:“非是咱们要与开封府对抗,而是有的人家置若罔闻,他不动咱们也不动。”此言一出,大半人跟着起哄。柴荣问道:“究竟是谁不把开封府的文书放在眼里?”那人道:“不是别家,就是淮阳王符彦卿家。符家也凿了沟渠引汴河之水入府,到现在也没有动静。符家不回填沟渠,咱们凭甚么回填?”众人吩咐应声附和。
符昭信眼见自己家成了众矢之的,当下道:“各家是各家的事,你们为何要扯上我符家?”那人道:“淮阳王在朝中举足轻重,一言一行自是格外受人注目的了。”转头又道:“晋王殿下,开封府的文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不分权贵贫贱,任何人等都要自己回填沟渠,是也不是?”柴荣颔首说是。那人又道:“既然一视同仁,符家甚么时候回填沟渠,咱们也甚么时候动土。”柴荣终于看出了名堂,这是在借口符家,和自己打擂台。他心中冷笑,当下道:“符昭信。”符昭信道:“下官在。”柴荣道:“大家都在看着符家,即刻回填沟渠,五日之内完工。”符昭信不敢公然抗命,只得道:“下官领命。”柴荣站起身来,朗声道:“本王再重申一遍,十五日就是期限,过了十五日的期限,沟渠还没有回填完毕,开封府就上门拿人。法度面前,一视同仁,不论是符家还是张家王家,谁都别想心存侥幸。”
符昭信悻悻回到府邸,一进门就嚷道:“来人,来人,男人们都过来。”众家丁听到召唤,以为出了甚么天大的事,四面八方,匆匆忙忙而来。管家道:“大郎君着急把火要咱们来,出了甚么大事?”符昭信没好气道:“当然出了大事,而且是天大的事。你们赶紧把府邸里的湖泊给填了,这还不算,把引水的沟渠也给填了。”管家问道:“要填到甚么地方?”符昭信瞪大眼睛道:“一直填到汴河。”众人惊闻此言,不禁面面相觑。符昭信眼见众人呆若木鸡,道:“你们还楞着做甚么?赶紧干活,只剩下五天时间了,五天之内还没有完工,开封府就要上门拿人了。”管家道:“大郎君,这件事竟然是真的吗?”符昭信道:“这还有假吗?我刚从开封府回来。开封府这次是来真的,一家也逃不掉。”
正说之间,符夫人和符二妹走来。符彦卿有三个女儿,这是二女儿。她十四五岁,正是韶华如花的年龄。一头乌黑的头发挽成双髻,一双眼眸好似夜空里的星星一般明亮,脸上稚气未脱。一袭锦衣映衬之下,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符夫人皱眉道:“你这么大声嚷嚷,出了甚么事啊?”符昭信蹀足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符夫人问道:“谁要受气了?”符昭信道:“今天开封府传一干引汴河水的人家到堂,那些人自己不回填沟渠,反而振振有词的拿咱们符家说事,说道咱们符家没有动静,他们也不填土。符家几时填了沟渠,他们也几时回填,这不是明摆着和咱们符家过不去吗?”符夫人问道:“见着你妹夫没有?”符昭信道:“怎么没见着,正是他传唤咱们到堂的。”符夫人又道:“他怎么说?”符昭信道:“他要我在五日之内填好沟渠,否则就上门拿人。”符夫人道:“该,开封府的文书早就到咱们家了,你就没有当回事,现在急了不是?”符昭信道:“我原以为妹夫会对咱们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知他在大堂上竟然点名道姓的把我一顿数落,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一脸的不服气。
符夫人白了一眼,道:“你妹夫这人做事公正光明,不会徇私舞弊,存心为难咱们符家的事更是没有。你仔细想想,他是符家的女婿,别人自是盯在这上面做文章了。这件事你一开始就错了,要是早早就填了沟渠,别人要拿咱们符家说事,也找不到借口。赶紧把沟渠填上,要是开封府真的上门拿人,符家的脸面,你阿爹的脸面往哪里搁?真是那样,我也不管。”符二妹听了半天,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道:“阿娘说的对。”符昭信里外不是人,正是一肚子火没有地方发泄,当下道:“一边去,你个小屁孩懂甚么?”符二妹道:“姐夫是开封府尹,他交代下来的事,就应该尽心尽力去办。一家人应该互相扶持,你这么拖拖拉拉,就是在扯姐夫的后腿。”符夫人颔首道:“你二妹年纪虽小,可比你有见识,仔细琢磨琢磨她的话罢。”符二妹受了赞许,对着兄长做了个鬼脸。符昭信见她仗着母亲之势,对着自己嬉皮笑脸,只得迁怒于旁人,大声道:“你们还楞着做甚么,赶紧干活。”
柴荣回到王府的时候,符氏正在花园的桂花树下坐着。眼下正是九月时节,桂花虽然凋零,但是犹有余香。太阳西沉,暮云似彤。几只鸟雀在桂花树中间盘旋飞舞,不时传来阵阵鸣叫。符氏笑道:“官人今天回来的比往日早了一些。”她怀胎快有十个月了,肚子高高凸起。脸庞比从前丰腴圆润了一些,神态慵懒。柴荣道:“再过几天你就要分娩了,终是放心不下。”符氏道:“怕是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罢?”柴荣笑道:“担心孩子,更担心你。”坐到符氏身畔,握住她的一只手,又道:“一个人来花园,怎么也不要人陪着?挺着大肚子,万一跘到了,该如何是好?”符氏笑道:“我没有那么娇贵,就是想出来走走。绿儿原本在服侍我,忽然口渴,要她去取水了。”正说之间,绿儿端了杯温水过来,道:“王妃,温水来了。”符氏喝了半杯,道:“够了,有晋王陪我,你下去罢。”绿儿答应一声,轻手轻脚离去。
柴荣道:“跟你说件事。”符氏道:“说罢,我听着呢。”柴荣道:“我勘察汴河,不但河道淤积,而且水位也浅,查访了一下,开封城里有许多人家擅自引汴河之水进宅院,或聚水成湖,或流转成溪。我想扩建开封,治理汴河就是首当其冲之事。开封府行文各家,令他们十五日之内自行回填引水沟渠。过去十天了,只有一半的人家填了沟渠,另有一半则是互相观望,这一半中就有符家。”符氏一直静静聆听,听到最后,不禁皱了皱眉头。
只听得柴荣续道:“这些人家观望风色,口口声声拿符家说事,说道符家甚么时候填土,他们就甚么时候填土。我心里明镜似的,他们这是在以符家为借口,和我打擂台。这些人既然出招了,我不能不接着,当即在大堂上让符昭信五日之内完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这些人还有甚么话说。”符氏道:“我不懂国家大事,可是知道符家和咱们晋王府同气连枝,休戚与共。你要做的事,符家绝不能扯后腿,更不能往你脸上抹黑。”她与柴荣的意图心领神会,心有灵犀,又道:“你是怕我大哥想不通,背后发牢骚,明天我就回娘家说说他。”柴荣道:“这件事不急,待你生下孩子以后再说。”
这天柴荣在府衙与相关官员商议扩建开封事宜,道:“今天请诸位到开封府,要与大家商议扩建新城事宜,想听听诸位的高见。”户部侍郎王溥道:“扩建新城固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然则国库里就那么一点家底,要防着灾年水患和边关战事,能拿出来的钱只是杯水车薪,请殿下明鉴。”柴荣道:“是啊,推了人家的房子,要么给钱,要么重新盖一座,不然说不过去。可是朝廷实在拿不出这许多钱,着实为难。要诸位来,就是要集思广益,想一个妥善的办法。”王溥道:“其实这也容易,只要朝廷下一道明诏,没有钱也要搬家,不怕民间不服。”
柴荣摇头苦笑,道:“你这是强人所难,断然行不通。如果朝廷当真下这一道诏书,民间不闹翻天才怪。”王溥道:“殿下体恤民情,不让民间吃亏,那就只能等到朝廷有了钱再扩建新城了。”柴荣摇头道:“不能等了,开封又破又烂,没有一点国都的气象,扩建新城越快越好。”顿了一顿,又道:“我心中的设想是,新城建成之后,四方辐辏,商贾云集。人们任意做买卖,不但民间富了,国家的税赋也随之大增,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王朴道:“有钱有有钱的办法,没有钱也有没有钱的办法,其实这件事大可攻心为上。”柴荣心中大奇,问道:“如何攻心为上?”王朴道:“先放出风声,允许民间自行选择地方盖建新房,好的地段,谁先抢到就是谁的。谁慢人一步,就只能自认倒霉了。现在虽然自己掏钱盖新房子,可是抢到风水宝地,以后躺着都能发财,不但不吃亏,反而占了便宜,但凡精明之人必能算的过这笔帐。”柴荣沉吟片刻,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正议之间,一名衙役入内道:“禀告晋王殿下,王府里来人了,说道王妃快要分娩了,请殿下回王府。”柴荣又是高兴又是担心,高兴的是符氏十月怀胎,终于要诞下孩子了。担心的是万一不顺,出了差池,该如何应对。他性情沉稳,没有因为家事而乱了方寸,神情一如既往地的平静,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待衙役退下之后,道:“咱们接着再议,要把好的地段留着民间,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新城建成之后,汴河上来往船只必定穿梭如织,汴河两岸的地段正是所谓的风水宝地,诸如这些地段就留给民间,自住也成,做买卖也成。”王溥道:“每户人家盖多大的房,都要定下规制,或以人口算,或以先后算。不然有人往河边一站,伸手画个圈,说道这片地都是我的,如此一来,别人不就没有地盖房子了?”柴荣颔首道:“是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先丈量土地,务必做到分毫不差。街衢有多宽,何处是坊市,何地是官署,先要画出图纸。一言以蔽之,扩建新城,既是为国家,也是为了百姓。陛下不也说过,不可与民争利。好的地段尽量留给民间,官署选在僻静的地方其实更好。要是官署选址热闹繁华之地,整天耳闻目睹喧闹,反而没有心情处置公事了。”王溥道:“殿下所言极是,咱们立刻就办。”柴荣道:“扩建新城,既是开封的一件大事,也是大周朝的大事,望诸位齐心戮力,不辞辛劳,办好这件事。”众官员站起身来,异口同声道:“下官领命。”柴荣点了点头,道:“诸位分头行事罢,遇到难处就直言不讳,不必隐瞒。”王溥道:“扩建新城,利国利民,就算万难,下官等也要迎难而上。”
议完事后,柴荣回到王府。到了内室,只见婢女们神情慌张,穿进穿出,当下问道:“王妃生了没有?”一名端着热水的婢女回道:“还没有。”言罢进了内室。柴荣站在门口向内张望,可是隔着厚厚的门帘,自是甚么也看不到,只可闻符氏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他帮不上忙,只得内心为符氏鼓劲。过了一会,内室传出一阵婴儿啼哭之声。柴荣知道孩子终于诞生,长长舒了口气,深锁的眉头终于舒展。想进去看看符氏和孩子,但是知道里面还没有忙完,只得耐心等待。
几名婢女端着血水出来,稳婆也喜笑颜开的出来报喜,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王妃生了位郎君。”柴荣问道:“大人小孩都平安吗?”稳婆回道:“都平安,殿下可以进去了。”柴荣掀起门帘走进内室,只见符氏躺在榻上,脸庞和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犹有汗珠,极其虚弱。孩子则睡在她的身边,不时啼哭一声。符氏微微一笑,道:“官人回来了。”柴荣点了点头,道:“夫人辛苦了!”符氏看着身畔的孩子,脸上洋溢着为人母的喜悦之情,道:“我不辛苦。”柴荣道:“夫人先闭上眼睛歇息一会。”符氏筋疲力尽,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于是闭上眼睛。柴荣见孩子双眼紧闭,虽然小脸丑丑,可是与符氏有几分神似,当下抱在怀里仔细端详。正在这时,孩子嗷嗷哭了起来。临危不乱的柴荣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竟然没有办法。符氏睁开眼睛,道:“兴许是孩子饿了。”柴荣恍然大悟,传来奶娘。符氏道:“孩子要吃奶,你先回避一下。”
柴荣出了内室,差人去符家报喜,自己则进宫觐见。郭威得知喜讯,自是喜形于色连声说好,道:“我这孙儿满月之日,我亲自到你府上去一趟。”柴荣看出他的脸色越来越差,道:“父亲养病要紧,要看孙儿,儿过些日子抱进宫来,让孙儿给父亲磕头。”郭威道:“这是大喜事,就是病了也要去的。”董氏笑道:“我早就亲手做了些鞋子衣服,呆会就差人送到你的府上。”柴荣道:“让娘娘费心了,儿代孙儿谢过娘娘。”董氏道:“回去告诉符氏,坐月子的时候最忌生冷,一定要禁住嘴,切莫贪口。也不要伤风着凉下冷水,不然会落下病根。”柴荣道:“多谢娘娘关心,儿一定转告。”董氏道:“要不是陛下病了,少不得人服侍,我这时就想到你府上看看。”柴荣问道:“父亲生的是甚么病,怎么还没有好转?”关切之情,形于辞色。郭威笑道:“已经有了些好转,你不要担心了。”说这句话时,董氏神色一阵黯然,偷偷抹了抹眼泪。
只听得郭威又道:“扩建新城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柴荣道:“儿今天上午还和户部工部的官员商议此事,嘱咐他们详细勘察,务必做到分毫不差。再过不久,就可以动工了。”郭威道:“扩建新城,耗费必然无数,朝廷也不宽裕,你哪里有这许多钱?”柴荣道:“儿和众官员商议,朝廷能拿出来的钱也不多,能省一点是一点。如果自己出钱搬家,就把诸如汴河两岸好的地段留给他们,不仅如此,地方比以前的要大一半。现在看起来虽然吃亏,可是以后躺着都能发财,但凡精明之人,必定趋之若鹜。要是朝廷出钱搬家,不但地方和旧址的大小没有变化,也地处偏僻。”郭威沉吟片刻,颔首道:“这也不失为是个好办法,不过说到就要做到,不能失信于民,还要防着有人假公济私,从中渔利。”柴荣道:“父亲放心,儿现在第一要务就是扩建新城,要是有人敢假公济私,就是与朝廷为敌。出来一个,儿就抓一个,绝不姑息养奸。”
郭威见他气魄恢宏,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甚是安慰,道:“新城比旧城大了四倍有余,水陆汇通,建成之后,不输长安、洛阳,只可惜不知道我能否活到那一天?”柴荣道:“父亲春秋鼎盛,一定能看到新城建成。新城建成之后,父亲登上城楼,俯瞰千里江山,受万民朝拜。”郭威病势日渐沉疴,浑身浮肿,虽然御医不断更改药方,可是始终不见好转。他心里始终清楚,自知这是不好的预兆。为了不让柴荣担心,笑道:“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定然登上最高的城楼,俯瞰千里江山。”
次日,柴荣带领工部的官员重新丈量土地。他不辞辛劳,甚么事都亲力亲为,足迹遍布开封城内外每处角落。与此同时,还征发民夫疏通汴河、五丈河。扩建新城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民间自己议论纷纭,莫衷一是。
转眼到了柴宗训满月,前几日柴荣就得知郭威会御驾亲临,于是提前做好了接驾的准备。当天凌晨,开封府军马倾巢而出,封锁了皇宫通往王府的道路。福庆长公主、李重进、张永德、寿安公主等人在王府外翘首以盼,等待郭威的车驾到来。
过了一会,孙延希带领四名小太监走来。柴荣迎上前去,问道:“陛下和德妃娘娘出宫了吗?”那知孙延希摇头道:“陛下病重,不能出宫了。”柴荣闻得此言,不禁大失所望。孙延希又道:“这些是陛下和德妃娘娘赏赐给小郎君的礼物,请殿下收下。”柴荣当下命家丁收下礼物。孙延希道:“临出宫之前,陛下嘱咐,来了这么多宾客,不要惦记他,大家该怎么热闹就怎么热闹。”柴荣点了点头。孙延希道:“我回宫复命了。”柴荣道:“有劳孙都知了,请你转告陛下,我有空就进宫看望他。”孙延希颔首答允,转身而去。
符氏抱着刚刚满月的柴宗训走到跟前,道:“陛下不能出宫,看来病的很重。”柴荣神情一阵黯然,点了点头。符氏道:“宾客们都眼巴巴等着,陛下既然不来,就让大家入席罢。”柴荣当下大声道:“陛下国事缠身,今天不能来了,请诸位入席罢。”接着撤走了开封府的军马。虽然郭威未能御驾亲临,美中不足,但是席间众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自有一番热闹。
曹翰和王著也从澶州赶来,登门贺喜。送走宾客之后,曹翰神神秘秘的道:“殿下,下官有话要说。”柴荣见他神情一本正经,道:“去书房说话。”王朴、赵匡胤、王著和曹翰跟着柴荣来到书房,柴荣道:“这里没有外人,有甚么话就说罢。”曹翰道:“陛下原本要来,可是终究没能出宫,看来病情越来越重了。”柴荣叹了口气,道:“是啊,前几日我入宫觐见,陛下的脸色越来越差了。”曹翰道:“殿下身为储君,陛下这时身患重病,殿下不在宫中服侍,而埋头公务,会让天下人失望的。下官以为,扩建新城固然重要,可是这时陪在陛下身边,更是天大的事。”柴荣恍然大悟,道:“忙完了手头的事,我就进宫服侍陛下。”曹翰急道:“不能耽误了,现在就进宫,越快越好。”王朴道:“是啊,殿下必须立刻进宫。”顿了一顿,又道:“当初陛下册封殿下的时候,李重进就没有拜贺,之所以敢这般无礼,除了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心中只怕有更多的不服。这个时候,一定要防着他捷足先登。”柴荣当机立断,道:“我即刻进宫,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二人署理开封府事务,扩建开封的事不要停,先画好图纸,预做规制。”曹翰和王朴应声说是。5八一60
出了书房,来到内室,符氏正在哄柴宗训睡觉。柴荣道:“陛下病重,我现在就进宫服侍。”符氏答应一声,又道:“我想把孩子抱进宫,让陛下和德妃娘娘看看。”柴荣想了一会,道:“这样更好,咱们走罢。”进了禁宫,走进寝殿,德妃正服侍郭威吃药。郭威原本躺着,于是坐在床沿边上,道:“你们来了。”柴荣道:“父亲龙体抱恙,孙儿进宫问安。”符氏当即跪下,抱着柴宗训磕了三个头。郭威笑道:“让我看看孙儿。”柴荣抱着柴宗训走上前去,郭威仔细端详,眼见柴宗训睡得香甜,不禁露出笑容,道:“好孙儿,好孙儿。”叹了口气,又道:“原本是要去你的王府庆贺的,可是”叹息一声,话到嘴边却又说不下去了。柴荣道:“父亲不能出宫,孙儿理当进宫给父亲磕头。”郭威病重,精神萎靡不振,道:“我也看到孙儿了,你们回去罢。”柴荣道:“儿今天进宫为的就是为了服侍父亲,等到父亲病愈,儿再出宫。”郭威道:“那开封府的事谁处置?”柴荣道:“儿吩咐王朴和曹翰暂时署理,他们是能干之人,出不了错的。”郭威见他孝顺,心中甚慰,点了点头。柴荣道:“德妃娘娘,儿服侍父亲,你回福宁宫歇歇罢。”郭威患病以来,董氏一直悉心照料,寸步不离,早已神憔力悴,当下道:“有你服侍陛下,我也放心了,有事就差人去福宁宫知会一声。”柴荣道:“儿知道了。”董氏道:“陛下,我回福宁宫了。”郭威点了点头,道:“有荣儿在,你放心罢。”董氏起身离去之后,符氏道:“父亲,儿媳也回去了,你安心养病,过些日子儿媳再进宫请安。”郭威道:“好生照料孙儿,不要惦记我。”符氏出宫之后,赵匡胤将她送回王府,方才回去军营。
柴荣道:“父亲,你先歇息一会罢。”扶着郭威躺下。郭威原本想和柴荣说说话,但是精神不振,心中有无数的话,却不想开口,闭目养神一会,竟然入睡了。柴荣看着郭威,只见他面色灰暗,双鬓如霜,显得老态龙钟,不禁百感交集。心想父亲戎马一生,一直生龙活虎,就算偶染头痛脑热的小症候,不诊脉不吃药,过几天就好了。想不到这才五十岁刚过,竟然就身染重疾了,而且不见好转,当真是世事无常。他想了一阵,找到孙延希,问道:“陛下是甚么时候生的病,又是甚么病,为甚么还没有好转?”孙延希回忆一会,道:“陛下大约两个月前的染恙了,我不懂医术,殿下要知道详情,可以问问御医院的医正,一直都是他诊脉抓药。”顿了一顿,又道:“陛下一直精神矍铄,怎么说病就病了?”
柴荣不理会他的长吁短叹,径直来到御医院。这里存放着药材,一进来就闻到一股药味。医正见是柴荣,连忙行礼,道:“见过晋王殿下。”柴荣问道:“你是医正?”医正躬身道:“下官正是,殿下请上坐。”柴荣可没有心情坐下和他慢条斯理的闲谈,当下道:“我问你,陛下究竟生的是甚么病?”医正拿来脉案和药方,道:“殿下请过目,陛下脉象空洞滑浮,乃是阳虚的症候。”柴荣见他所言似是而非,颇有避重就轻之嫌,道:“说清楚些,说实话,陛下究竟生的是甚么病?”语调比上一句严厉了些,医正面露难色,道:“这个下官还没有诊出来。”柴荣艴然作色,怒道:“陛下病了两个多月,你居然还没有诊出来,你这个医正是怎么当的?”医正战战兢兢道:“陛下的脉象紊乱,像是阳虚的症候,又像是阴虚的症候,下官已经换了几次药方。”柴荣知道发火也无济于事,只得道:“立刻遍访名医,想尽一切办法,治好陛下的病。”医正唯唯诺诺,连声说是。
过了数日,福庆长公主和李重进入宫看望郭威。郭威躺在榻上,道:“四姐怎么有空来看我?”福庆长公主道:“阿弟病了,我这心里痛的刀绞似的,因此领着重进来瞧瞧你。”郭威见她神情戚哀,眼眶里泪水打转,几乎夺眶而出,安慰道:“人吃五谷杂粮,那有不生病的,四姐不要担心。”福庆长公主道:“咱们父母早亡,姐妹兄弟几个自小就相依为命。四姐心痛你,一直把你带在身边。后来你成年了,不忍心拖累四姐,毅然从军。你从小就桀骜不驯,去了军营,四姐怕你闯祸,整天都提心吊胆”言辞及此,话声哽咽,忍不住泪水簌簌而落。郭威道:“我自小就没让四姐少操心,四姐的恩情,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福庆长公主抹了抹泪水,道:“我们是亲姐弟,流着相同的血,照料你是应该的。阿弟病了,我也不好随身服侍,就让重进留在宫中服侍你罢。”
柴荣道:“长公主,侄儿已经进宫多日了,一直在贴身服侍父亲。”福庆长公主不禁心中一沉,心想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郭威道:“荣儿早就进宫了,有他服侍就够了,重进还有侍卫亲军司的差事,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公事。”福庆长公主今日进宫,有件大事要办,当下道:“你们都退下,我们姐弟有几句话说。”柴荣和李重进当下退出寝殿。
郭威见福庆长公主如此郑重其事,问道:“四姐有甚么话说?”福庆长公主把锦墩往前移了移,道:“阿弟,瞧你的气色,不太好啊。”郭威叹息一声,道:“是啊,药也吃了不少,可是始终不见好转。”福庆长公主挤出一丝笑容,道:“阿弟不要灰心,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染上重病,不是一二天就能痊愈的。”顿了一顿,又道:“不是四姐诅咒你,万一你的病没有治,百年之后,谁继承皇位?”这句话如果是出之旁人之口,必然会引起郭威猜疑,可是他们姐弟情深,郭威并不生气,道:“我百年之后,当然是荣儿继承皇位。”福庆长公主心中不服,道:“荣儿虽好,可是毕竟是柴家的人。”郭威正色道:“自从荣儿过继到我的膝下,我就当他是亲生骨肉。我们父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彼此从无猜疑。这句话到此为止,四姐以后不能再说。”福庆长公主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格外不是滋味。
郭威又道:“自从患病,我想了很多,眼见病势越来越重,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就驾崩了。”福庆长公主见他意志沮丧消沉,急得又流下了眼泪,道:“阿弟,你别这么说,会好起来的。”郭威微微一笑,道:“人们都称呼天子为万岁,可是历朝历代,有哪个天子活到过一万岁?秦始皇、汉武帝,那个不想长生不死,可是终究都逃不过生老病死。说到底,不过皆是凡人而已罢了,我也不能例外。真到了那一天,阿姐也不要伤心。”福庆长公主觉察出他似乎在交代后事,哭得更加伤心欲绝。
郭威道:“这些日子,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难得阿姐进宫,咱们好好唠唠。”福庆长公主哽咽道:“阿弟有话直说罢,就是不要再吓我了。”郭威道:“说句讨心窝子的话,就算青哥、意哥没有死,我也未必会把皇位传给他们。不说荣儿,只说李重进。儿子都是自己的好,在你眼里,他自是完美无缺的。他十来岁就跟在我身边,其实我比你更了解他。他刚愎自用,暴躁易怒,人家有的毛病他一个不落,人家没有的毛病他也有。要是把江山交给他,不出十年,大周朝就灰飞烟灭了。想想前朝,刘承祐昏庸无道,不到两年就断送了刘氏天下。中原乃四方征伐之地,强盛的时候,八方臣服。虚弱的时候,谁都能踩上一脚。除了柴荣,谁也不能把天下治理的蒸蒸日上。李重进固然是我的血亲,但是在继承皇位这件事上,我不能怀有私心。”最后又语重心长道:“阿姐,我甚么都能给你,但是只有皇位除外,你不要记恨我。”福庆长公主知道李重进无缘皇位,不禁怅然若失,脑中空空荡荡,一片浑噩。
福庆长公主悻悻出了寝殿,李重进急忙问道:“母亲,陛下答复了没有?”福庆长公主叹道:“陛下说了,甚么都可以商量,只有皇位除外。”李重进咬牙道:“陛下一心一意要把皇位传给柴荣吗?”福庆长公主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李重进捶胸大吼,瞬间眼里布满血丝,獠牙森森,仿佛一头发狂的野兽。福庆长公主又惊又怕,颤抖着声音道:“儿啊,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李重进道:“我不服。”言罢使出浑身力气捶打寝殿的柱子,过不多久,就打得自己双手皮开肉绽,柱子上也血迹斑斑。福庆长公主急得大哭,央求道:“儿啊,不要做傻事。”李重进吼道:“舅舅为甚么要把皇位传给柴荣,而不传给我?我不服。”福庆长公主道:“不服又能怎样?终不能从你舅舅手里抢过来罢?”论说谋朝篡位,李重进毕竟没有这个胆量,也从未有过这个念头。福庆长公主摇头道:“儿啊,这就是命,你认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