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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卢尚书与涞州方面的反复磋商,双方基本确定下来,招安仪式分为两部分进行。
其一为明义君代表涞州城守方面接受“涞州宣慰使”的职位,改旗易帜,成为朝廷治下唯一一处中原羁縻州。
在此之前,则是一出“均天大王在世间功德圆满,在真龙庇佑下,涅槃升天,回返光明神界”的大戏。
按照卢尚书与唐斌敲定的方案,均天大王的升天必须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且务必妥善表达出“人间使命已尽,真身回返天堂。此后但有奉我名者,皆为伪神”的意思。
卢尚书一把年纪,看尽世间人事,却也私下对崔滢感叹:“想不到那匪首年纪轻轻,竟能真正置生死于度外。说起诸种身后安排,那样子竟不是假装出来的平静。老夫一把年纪,于黄泉日益近矣,却也做不到他这样坦然。惭愧,惭愧!”
崔滢微微一笑:“尚书抬棺出京,悲壮之处,哪里比他差了?”
卢尚书想起出京之时自己的紧张决绝,再比对时下唐斌的表现,摇头道:“不一样,不一样。老夫是迫不得已,也有做戏给对头看的的成分。这匪首竟似真看淡生死。他们这所谓摩尼教,难道真能叫人畏生而乐死?”
“人无不乐生。世间民众,如能安居乐业,太平顺遂,谁肯去虚无缥缈的西天秘境?说到底,还是世间苦,人生苦,人心才会起了弃绝之念。虽然匪首甘愿配合朝廷,彻底根除流民借摩尼教作乱的机会,但朝廷若不以苍生为重,上下官吏仍视百姓为彘犬,百姓自然便有不畏死之勇,天下只怕仍会动荡。”
“郡主此言,倒与昨日匪首临去前的一番话颇有暗合之处。”
卢尚书回忆起昨日情形,带着青铜面罩的青年男子长身而立,神色平静,缓缓言道:“我有一言,请尚书与朝堂诸君三思。均天可死,摩尼可灭,可世间尚有弥勒、莲母、天师诸种名号,千年以降,薪火未绝。我能为朝廷做的,其实微不足道。还望诸公以百姓为念,为天下人谋一个真正的可活之路,才是扫清世间迷雾邪法的根本大道。”
崔滢静静听卢尚书转述,沉默半响,方道:“百姓苦,苍生苦,这是我去了田庄后,亲自在乡下所见所闻所感。匪首起自民间,想来更是深有切身体悟。尚书,民情哀苦,民意鼎沸,上位者不可不察啊!”
从卢尚书处告辞出来后,崔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海月跟在她身边,奇怪问道:“姑娘,怎么停下了?”
崔滢仰头,望着四月的清和长天,声音轻轻:“海月,我要去做一件注定会让我后悔终身的事情。我心里有些难受,不,我很难受,心里很痛。”
海月睁大眼睛:“那姑娘干嘛还去做?”
过了一会儿,崔滢目光转向她,微笑起来:“因为,这就是我呀,总是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海月,你性子不像我这么执拗,若是换做是你,你一定可以做得比我好多了。”
海月跟在崔滢身后,一时晕乎乎的,如坠五里云雾。姑娘好似在真心地夸她,但是这夸奖,听着怎么那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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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道从屋里出来时,看到奉三娘站在门口。
“还是不行吗?连你也劝不动他?”
刘公道摇摇头,看着奉三娘眼中微弱的火光逐渐熄灭。
在他之前,义军各位首领都去找过唐斌,苦口婆心,打砸发泄,抱头恸哭,一一试过。
唐斌也不解释,等他们稍微平静,便开始交代他走后诸般后事安排。
众人闹了这几日,从最开始的惊骇气怒,到今日的无奈沮丧,不得不一日一日地慢慢接受,大王果真要以身殉道的事实。
刘公道与唐斌的交情又分外不同,奉三娘未免抱了几分渺茫的希望。
“我陪他喝了一下午酒。一大半都是我喝了,他连酒都不肯多喝。——其实是他在陪我,想要让我能够好受一些。”刘公道叹道,“他坐在那里,虽然仍旧说话微笑,我却觉得他像是早已经死了。”
奉三娘眼角一阵酸热,她重重抹了一把:“刘大哥别说胡话。我去一趟桂城,我去把唐梅换回来。她是大王的妹子,大王总要想一想她。”
“三娘,不要这样。”
随着这声柔和而疲倦的话声,唐斌在门口出现,嘴角仍带着微笑:“你们站在门口这样说话,当我是个死人聋子吗?”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再说,你马上就是个死人了。”奉三娘眼角的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唐斌不好再说笑,敛了笑容,温和地看着她:“你不要去桂城,以免节外生枝。涞州事务一旦尘埃落定,霍将军一定会把唐梅和花姑全须全尾地送回来。劳烦你,到时替我好好跟唐梅解释。”
奉三娘张嘴,还没说话,身后传来一声尖利刺耳的女子声音:“你要跟我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答应爹娘的事情却又不做到?解释你心里压根儿没有我这个妹子?解释你要去西天极乐世界享福,却不肯带我一起?解释你把我一个人孤零零扔在世间,喂狼喂狗?”
几人循声望去。唐梅站在门外三尺开外的地方,身边陪着一个轻袍缓带的少年公子。
唐梅一双眼浮肿发亮,好似泡过水的油核桃。她死死瞪着唐斌:“你说,你要解释什么?”
唐斌望了她一眼,先对她身边的少年公子抱拳致意:“二公子,久违了。”
崔浩懒懒地举手还礼,桃花眼颇有些好奇地打量他:“听说你要举火焚身?你的好先生,我那好姐姐,就没想过阻拦你吗?还是你连她的话也不听了?”
一直以来平静如深潭的唐斌,因为他这句话而神色一滞。顿了顿,方低声道:“二公子说笑了。”
既是人家兄妹二人的私事,崔浩和刘公道识相地告辞。奉三娘却被唐斌留下,与他二人一同进屋。
奉三娘很快就知道唐斌为啥会留下她来。
进了屋子后,唐梅又哭又闹,一会儿闹着要找绳子上吊,一会儿哭得要断气似的,两眼翻白。唐斌去哄她,反被她又抓又挠,此时脸上没带面罩,抓出一脸血珠子。
唐斌与她到底男女有别,只好请奉三娘出手,牢牢将她抱住。他站在一边,绞了热帕子替她净面,慢慢解释:“小妹你听我说,先前的均天大王把名号传给我时,已有明言。他其实也不在乎这什么名号,只要穷苦人能有饭吃,有活路,有没有这个大王,有什么要紧。我既是接了他的名号,总要尽自己的力,替他完成心愿。”
“我心里自然是想着小妹的。等涞州事了,你愿意继续留在涞州,三娘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若想回去替爹娘结庐守墓,我也跟刘大哥他们说了,找人护送你回去,不会再让你被乡邻欺辱。我留下的这些银两,虽然不够你锦衣玉食,却也能保得一生衣食无忧了。你向来心里有打算,是十里八乡都夸赞的聪明姑娘,一定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唐梅望着他,那些从她娘身上学来的撒泼招数一时间再也想不起来,心里又急又痛,五脏六腑似都烧着大火,扯着嗓子哭吼道:
“我的日子,我的日子,你知不知道,我的日子,是要跟你一起过的?我娘临死前叫你照顾我一辈子,你怎么才能照顾我一辈子?自然是娶了我,一辈子好好待我,这才算你还了我爹娘的恩情,才算你做到了你答应我娘的事啊!你要去喜欢郡主,我拗不过你。你要跟这个奉三娘拉拉扯扯,我也忍了。我心里想着,我除了你身边,哪儿也不去,谁人也不嫁,看你怎么摆脱我?你总归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这就是我的打算。我的私心。”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已经接近嘶哑,浑身发抖,哆嗦着道:“可我没想到,你居然要去死。你为什么丢下我?你为什么让我的打算最后落得一场空?你做了我十五年的哥哥,从小疼我爱我,为什么临到头来,却要抛下我?”
她终于力竭,伏在奉三娘怀里,哀哀哽咽:“哥哥,这世上这么大,人这么多,可你走了,我去找谁来给我煮面,谁会在我不开心的时候,替我上山打野果子?谁会为我蒸一锅新酒,两个人也要热热闹闹地过年?又有谁,会为我十几年劳心费力地,做一架待嫁的拔步床?”
奉三娘一边拍着她后背,一边问道:“你此前不是说,你们爹娘的死,似乎另有隐情?跟一个什么盲道人有关?”
唐梅霍然抬起头,激动得站起来,盯着唐斌,急促道:“对,哥哥,我差点忘了这件事。你还记得盲道人吗?那个说你是文曲星,害苦了我们一家人的盲道人?”
唐斌微微皱眉:“自然记得。你后来见过他?”
唐梅短促地笑了一声:“我见过他?我是见过他,不过他那时候已经被水泡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桂儿亲眼见过他活着的样子,我都不敢认这就是盲道人。”
盯着唐斌困惑的神情:“他被郡主杀死了,就在王府田庄的水塘里。桂儿那夜躲在芦苇丛里,亲眼见到郡主杀死他后推下水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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