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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淮阳芳草居
长天下的两个人影,越去越远了。
玄月回马,上古师看了一眼爱徒洗心玉,她岂不知道洗心玉的心思,只得狠下一颗心来,任她去。一路上,四个人有些凄静,这一次前往咸阳,将不知有多少艰险,但这是责无旁贷的。本来,洗心玉为掩饰自己的感情,还故作高兴,但这凄静影响了她,因而也显得恹恹的,无精打采。天又这么阴沉。她感到好孤单,怎么也打不起兴致来,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反而是苦须归宾高兴,弄得上古师自己也没了一点兴致。这样凄凄惨惨的一路行去,到了傍晚时分,前面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庄园。这庄园十分气派,只见高大的院墙中竟有二层楼房,令人诧异。上古师见此地没别的人家,只得叫洗心玉前去叩门求宿。她自己则和苦须归宾、玄月警惕地远立一旁,不敢下马。
洗心玉下了马,整了整鬓发,上前去。只见髹着朱漆的大门上方,嵌着一块匾额,上书“淮阳芳草居”,便感到此地主人,决非普通人家。她上前叩门。
出来一个裹着复袍的年青仆人,问:“何事?”
洗心玉说明了来意。
那仆人打量了一番洗心玉,又看了看远处的上古师她们几个,很是客气。吩咐道:“稍等。”便自进去了。洗心玉知道,他得禀过主人,这仆人很是谨慎小心,进去便把门关上。
过了一会儿,那门又“呀”地一下开了,出来一个美服华冠、风流倜傥、气宇非凡的年青公子。他身后跟着一个力士和一清客:那力士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壮实,洗心玉看见他,就想起刑天或祝融来,这样孔武壮实的人,她很少见到,所以印象特别深;那清客,则是老笃恃重的样子。
那青年公子见到洗心玉,当下心里就很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出色的女儿家?”又看见上古师一头皤然白发,神色也庄重,苦须归宾和玄月又英姿飒爽,——看门的仆人正向他说:“就是这几位。”洗心玉再一次提出借宿之事,他欣然应允。但那清客却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别过头去,那清客向他耳语了几句,但他不去理睬。仍对洗心玉说:“有请。”
洗心玉见此倒有些犹豫起来。上古师这时已下了马,到得跟前。
“怎么样?”苦须归宾问。
洗心玉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见那清客鬼鬼祟祟的样子,自然存有戒心。
那青年公子见洗心玉这样,淡淡一笑曰:“女娃过虑了,”又对上古师作了一揖说,“老人家,我这门客对我说,你们是官府通缉的案犯,文书和图画他都看到了。但我这人,只喜接交天下豪杰,官府通缉的案犯与我何干?信得过我就进来,说说你们的故事,岂非一美事,请!”他又作了个“请”的手势。
那清客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只是提个醒。”
听这公子这样一说,四人自然不再存疑,一起进得门来。这庭院没有照壁,只有一庭台,这庭台平腰般高,上植一棵枝丫繁茂的老石榴,光秃秃的。绕过这庭台,是一园洞门,起到了照壁的作用。进了这园洞门,又是一庭院,这两处庭院都用麻石一条条铺满,显得整洁干净。走过这麻石庭院,就是前庭堂。那刑天推开楹门,引他们进去,里面暖融融的。马匹进门后,自有庄丁牵去。他们进了前堂,上古师正想问询公子,那公子说:“不忙,”立即吩咐下人去准备汤水侍候,说是等各位梳洗完毕,后室正安排饭食。说完,他和那清客、刑天自回避了。上古师自然又谢了。
席间,互相通报了姓名。那公子好象已经知道,只是为了证实罢了。他听那上古师自报自己是徂徕山至简堂的东方湛母上古师千空照时,没等上古师说完便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深深地作了一揖,说:“晚辈早已知晓。”
“怎么?”
“刚才你们梳洗时,我看了公文,才知道你们是谁?”他又走到案前,斟了一杯酒,敬于上古师说,“师尊之名遐迩远播,谁人不知,那人不晓,今日得见,晚辈三生有幸。”
上古师为表谢意,把酒杯端起,举了一举,一饮而尽。
“先生是……?”
“晚辈韩淮阳!”那公子自我介绍道,“韩国人,在阳翟时,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父为韩大夫。我平生只好结交豪侠之士,自从国破家亡之后,避难于此。
“这一位叫林(氵或),是我的门客;”他指着那清客介绍道。“这一位是旨提明。”他指着那力士说,“仓海君的弟子。”
“仓海君乃我故人,”上古师说,“今日看到你,”她对旨提明说,“仿佛又看到了故人,不知师尊可好?”
“大不如前,牙齿都落光了,又因世事纷绕,终日戚戚。”
“唉,”上古师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把自己的这一番经历说于他们听。
说起秦国的事功,莫不摇头。平心而论,上古师对始皇帝并无恶感,以他能有这样的经天纬地的宏才大略,横扫六合,一统中原,成就霸业,视他为千古一帝。但经过这样一番冲折,亲历这般苦难,不免也有所动摇。她实在是以小民的视角来仰视始皇帝的,对于她来说,皇上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她并不想以自身的苦难来评介一个皇上,毕竟他的思想比她的思想要博大得多,也要深邃得多,她只有叹息的份。
不过,她也觉得,以一种思想替代另一种思想,要改变人们的观念,用强制激烈的手段似乎是达不到的,那只是一种灾难。她就这样说了。
“他当然是为了他的万世基业,只是故土难迁,他却不顾人之常情。”韩淮阳讲。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作为王者他最应看重的应该是他的子民的安居乐业,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社稷当然重要,但不应以牺牲他的子民的安居乐业为代价……”洗心玉说
韩淮阳听洗心玉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惊讶,盯着洗心玉。这女人就是这么款款地有一份从容,有一种睿智。初见之时,只觉得她面容姣好,待得久了,才显出她的不平常来。有一种冷玉出水的感觉,莹莹然,令人顿生一丝爱意,对上古师也更添了一丝敬意。他说:“上古师尊,看着你这几位爱徒,能得到你的教诲,真令人羡慕。”
第二天,韩淮阳再三挽留,愿执弟子礼,以上古师为师,倾心相随。
上古师没有应允,她已看出这韩淮阳决非寻常之人。她自己又是避世之人,不想卷入这世事,她婉言谢绝之。且又记挂田悯,只是韩淮阳这盛情难却,遂答应多住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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