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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对顾绍来说,仿佛看到少年时在外祖母家,小表妹穿着红裙从外面跑进来,叫他哥哥,告诉她自己看到的趣事,讲述学堂里的新课,还会献宝的给他看各种自己做的新奇玩具。表妹的早逝让看着她长大的顾绍总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如今见表妹的女儿如此神似她小时候,不由激动的站起身,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而顾王氏一时也触景伤情的抹起泪水。她年轻时远离家乡,嫁入顾家,却和丈夫住在太原郑氏的大宅院中。贵族媳妇难做,是年幼的小姑给她带来了诸多慰藉,长子顾怀宇幼时也曾跟着这个小表姑一同玩耍过,见了关攸宁心中万分唏嘘的同时也倍感亲切。
顾绍示意关攸宁靠近,将她抱在怀中,伤心的说了些怀念庄元英的话,这才又捧着她的脸端详了一会儿道:“如今舅舅回来了,就住在隔壁。你要常去走动。你大表哥、二表哥年纪都大了,但是三表哥和你年岁差不多,可以一同玩耍。小孩子就是要玩在一处才热闹,不至于生病。”
“大人说的是,我家还有诚儿、婉儿,也可一处一同玩耍。”张氏赔笑道。她今日见关攸宁居然穿了绛云花萝,还如此大方得体问安,心中一惊。但是定睛看她没戴首饰,只是簪了花,便知道她到底还是没什么礼节,便放心的钻营起来。
顾绍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张氏一眼,模棱两可的应酬了一句:“夫人有福气,享儿女双全。”这话没说完,自然是凭吊他的小表妹儿女双全却早逝无法享天伦之乐。
张氏被噎的一时语塞,被关雄瞪了一眼。顾绍这才回头,又瞧了瞧关攸宁,伸手摸了那朱砂道:“这就是金蛇郎君为你点的?”
“是的,舅舅。本来昨日高烧,只吃了一副药,今早就全好了。大夫都说是郎君庇佑。”
“那便好,我们宁儿是有福之人。”顾绍笑着突然有些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怎么没带些首饰,只是簪了朵蔷薇?虽说年纪小,但到底是大家嫡女,下人们也太轻慢了些。”说着,语气严厉了起来,带了刺史的官威,又看向关雄,似乎是他薄待了女儿。
“舅舅,是我不要戴。您别怪他们。”关攸宁拉着他的衣袖道:“这绛云提花花萝是今年过年父亲送我的,这条新裙子才做好,今日第一次拿出来要穿。这种布料行走时,随光照变换,红色会色随光转,如云霞之变,柔和梦幻而不失其色。因此一般的红色宝石戴上显得死板,需要上好的红珊瑚相配。西南宝石偏多,珊瑚珍珠难得,我年纪还小,也没配什么红珊瑚,所以没有合适的首饰。舅舅是我的家人,便冒着失礼簪花来见,还望舅舅不要怪罪。”关攸宁说完这段话,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毕生绿茶学知识。
“说的什么话!舅舅怎会在乎你首饰戴的是否齐全?更何况你还是个孩子,本也不必太过拘束。舅舅在乎的是刁奴们糊弄你!你母亲自幼最多的便是珊瑚珍珠,我吴郡别的不出,就是上好的珊瑚珍珠多。你母亲幼时,每年光珊瑚树就有四五颗给她挂笔,大小首饰,从幼时到出嫁前更是年年都有十来套新的,皆是上佳成色,她恐怕都没全戴过一遍。这些之外,她备嫁妆时,顾氏王氏的添妆贺礼中珊瑚尤其多,林林总总,不算摆件,就各色珊瑚首饰文玩少说也有两大箱带来蓉城。你哥哥是男孩,又没成亲,这些珊瑚都哪去了?”顾绍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拍了桌子道:“定是刁奴私吞了!往日都是兰姑保管,把兰姑给我带上来!”
兰姑跪下后,刚开口尊称了一句:“舅老爷”,顾绍便冷笑道:“你倒还有脸叫我舅老爷。今日你不说清楚,我也不会顾念你是英妹的陪嫁丫鬟,对你网开一面。盗窃主人财务,一两银便是流放,十两即可斩立决。英妹陪嫁的珊瑚,千金不少,够你的命抵几次?”
兰姑先是一愣,而后叩头道:“舅老爷容禀,夫人陪嫁的珊瑚首饰,奴婢绝不敢妄动分毫。当初舅老爷亲自抄的嫁妆册子都在奴婢处收着,敢一一核验。”
“哦?你倒还是嘴硬。既然都在,那就是你以下欺上,苛待主子了?如今我来,都不肯拿出一二给宁儿妆点,竟让她只配花而来?”
“舅老爷,册子虽然在奴婢处,但是珊瑚和嫁妆不在,张夫人说小姐年纪还小,我们下人看管她不放心,便要代管。留了些简单首饰平日给小姐佩戴,其余的说小姐出嫁时再给她。红色系的首饰,因只有一副红宝石的头面,还是成人尺寸的,不配衣服,小姐戴上也不合适,无奈之下才如此见客,还望舅老爷明察。”兰姑说完又重重叩了头。
顾绍听完冷脸转向张氏,没想到张氏丝毫没有觉得任何不对,反而笑着道:“顾大人,妾身现在也是宁儿的母亲,为她多担待些也是应当的。那些珊瑚首饰贵重,小孩子磕碰了,岂不可惜。”
张氏这话说完,关雄的脸色就变了,厉声道:“此事为何不报与我知?”这话很显然是对兰姑的。
“这等小事,这些下人岂能劳烦老爷。”张氏娇嗔道:“妾身担待了便是。”
“呵……”一声轻笑从王夫人口中溢出,张氏回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堆着笑脸道:“姐姐不知因何发笑?也是觉得老爷有些多虑了?”
“吾在吴郡做闺中小姐时,就听姆妈讲过,说酒肆茶楼里的说书人讲宫里的娘娘,无非是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我以为姆妈不过玩笑,现下看来竟是真的。不由笑出了声,还望见谅。”王夫人说着以手中的缂丝团扇轻轻掩面,就露出了笑的弯弯的月牙眼。
张氏不明就里道:“夫人这是何意?”
“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关雄喝道:“马上去把你拿了英儿的东西都交还给宁儿,让兰姑那单子点,一样都不许少!以后宁儿的事,一概不用你管!”
“宁儿是女孩,没有母亲教养,以后会被人笑话的!”张氏还不知收敛,只是不愿到手煮熟的鸭子飞了。毕竟那么多金银珠宝她押出去做高利贷的本金,是源源不断的财源。日后也要为她的女儿打算,怎能还给那个小丫头。
“张夫人这样的见识,不教也罢。”顾绍的嘲讽让张氏立刻脸白了下来,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收了争执,小心翼翼道:“大人这是何意?”
“何意?”顾绍冷笑:“想我英妹,自幼睡的是紫檀床,东南第一圣手做镂空雕;床帘依四时不同垂花萝,苏州第一针为其绣应季纹样。房中点的香方无不是前朝宫廷旧藏,沉檀龙麝熏衣也是寻常。丝萝不二穿,貂狐皮裘不再冬。莫说这区区两箱珊瑚,莫说是穿戴坏了,就是摔来听响也未尝不可,是何宝贝值得这样收藏?鸽子蛋的夜明珠是她把玩的小球,南洋的金珠也不过是她分别游戏弹珠的玩具。一年到头三个小厨房七八个厨子供她使唤,每日常备的小点就有十样。当初把英妹嫁过来,我本就不同意。但是拗不过她自己喜欢,我想着关家好歹是西南数得上的富户,我再照顾一二,不至于让我英妹受苦。但没想到她还是受不住这恶劣的环境,早早离我而去,当时因公务在身,我不便多留。是关雄信誓旦旦会照顾好宁儿。结果呢?娶了这样眼皮子浅的婢妾,苛待我的宁儿,当真是以为我们家无人了?”
“张氏于我有救命之恩。”关雄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也是良家女子。若比富贵教养,是比不上元英。我平日做生意在外忙,是我疏忽了宁儿。今日顾大人既在此,我表个态,日后宁儿我亲自照看,马上开蒙了专门物色聘请鸿儒及德高望重的夫人来教养她。”
这话说的极不给张氏面子,她虽然已经僵住了,但还是在勉强自己得体微笑。
顾绍看了看关雄,缓和了语气道:“既如此,我初来乍到,也不好咄咄逼人。如今我们比邻而居,我也劝张夫人收收心思,我家宁儿不必你操心,只管带好自己的孩子就是。鸿儒及贵妇人倒也不必妹夫操心了,庄家已经为宁儿请了宣平侯夫人做义母,过些日子嗣儿说要为宁儿办荷花宴,就在那时办仪式。有了义母教养,我这边也请了西南第一大儒姚永朴为亭兰授课,便让他们兄妹一处读书便是。”
姚永朴这个名字引起了关攸宁的注意,原身对这位姚大儒的记忆并不多,隐约只是个须发皆白看起来十分严厉令人畏惧的老人。顾亭兰很是敬畏这位自幼的授业恩师,当初顾亭兰没有直接和自己退婚改娶关攸婉除了父亲反对,据说也是由于这位恩师强烈的反对,让他没办法和自己的父亲据理力争。比起因为顾亭兰要退婚而打骂他的刺史大人,这位姚大儒更是激烈,甚至说出了如果他退婚改娶关攸婉,便与他恩断义绝,向天下宣布将他逐出师门。
彼时顾亭兰在朝内声誉极佳,根本担不起被大儒以“好色不好德”“背信弃义”之类的理由逐出师门。因此,顾亭兰迟迟不得退婚,眼看就要和原主完婚,甚至也有些妥协想着不如娶了原主再纳妹妹,这才让张氏铤而走险害死已经一无所有的她。
顾绍与庄元英一同长大,有兄妹的情谊,关攸宁可以理解,但是这位大儒到底仅仅是因为道德的一腔正义,还是察觉了什么,为了让顾亭兰悬崖勒马才如此激烈的反对他悔婚。或许很快她便能找到答案。
“宁儿,来,见过你三位哥哥。”顾绍柔声的话打断了关攸宁的思索,她上前向两位哥哥一一见礼。平心而论,这两位与原主年龄相差极大的表兄,对她也算是照顾,只是当初她自己实在不争气,内宅之事两位表哥也帮不上什么忙,两位表嫂虽然多有帮衬,但也终究是外人,没能挽回什么。可关攸宁心里知道,这是原主曾经生命里不多的善意与温暖,所以向大表哥和二表哥行礼时便格外认真虔诚。
大表哥此时长女已与她差不多大,见了她如此可爱懂事,很是欣喜,叫她常去家里和小外甥女玩,送了她一枚大金锁,坠的她一踉跄。被顾绍骂了两句,叫兰姑收下去。这倒是粗犷的大表哥的性格,从来都是实实在在送她实心金子的。二表哥是个沉迷读书的种子,叫人捧了一套孤本的古琴谱给她,她实在看不懂,也只能收下,顾绍则继续拆自己儿子的台,说他送的小姑娘用不上,怎么会喜欢。
到了顾亭兰面前,她反而没有行礼,她想装一下,但她装不出来。只要脑海里浮现出过往他对原主做的一切,她没用沙包大的拳头打爆他的狗头只是因为不想让张氏看笑话而已。
僵持尴尬的沉默间,没想到顾亭兰却粲然一笑,那雌雄莫辨的容颜俊俏可爱,不愧是当初趁自己哥哥中毒卧病,夺了蓉城第一贵公子名号的顾亭兰,从小就这么善于伪装。
“虽从未见过,但觉得妹妹十分亲切,仿佛前世便认识。”顾亭兰一开口,关攸宁简直想呸他,自然前世就认识,何止认识,简直不共戴天。
“三表哥说笑了。”关攸宁潦草的行了一个礼,让人挑不出毛病,但也算是满脸写着不喜欢了。
顾绍和王氏有点摸不着头脑,关雄和关攸嗣也有点不明白,这顾亭兰按说与关攸宁年纪相近,也更漂亮可爱,为何小姑娘却如此排斥他。
顾亭兰倒是没有气馁,只是从身后的嬷嬷手中接过一个盒子,递上给关攸宁道:“妹妹闺名攸宁,据闻是小姑姑所起。妹妹出生前一个月,小姑姑梦到花蛇细长,认为是《诗经·斯干》中生女的吉兆,所谓:‘维虺维蛇,女子之祥’。便依照大哥哥的名字,从《斯干》中取‘君子攸宁’为妹妹的名字。因此,我特寻了这块古玉名为龙虺纹玉璜,乃上古礼器。赠予妹妹,恰如其分。”
盒子打开,果真是一上古玉璜,而且是龙虺纹。关攸宁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还记得,在长公主的记忆里,曾经她便寻到过这枚玉璜,准备交给阿金,据说是助他化龙的关键。但古玉还需要一些灵力的淬炼,长公主当时寻了很多灵器浸润它,已经大成,只是还没来得及交给阿金,就自刎而亡。若是有此宝物,找机会给阿金戴上,这岂不就是帮助他化龙的关键。没想到提前相遇,她这个狠毒前未婚夫还能办件好事。
思及此,本来僵硬的表情突然笑靥如花,开心的接过那盒子,极其宝贝的自己拿着道:“谢过三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