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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狩后,随着天气转凉齐帝的病更重了。关攸嗣在宫中陪他下棋,仍是棋差一招的输了。
齐帝那混浊的眸子盯着棋盘,沉默了一会儿,竟笑了起来:“爱卿看来是觉得朕快驾崩了,下出这样的结果,来提醒朕吗?”
“臣不敢,臣惶恐。”关攸嗣起身跪下。
齐帝挥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宫内只留下君臣二人,他声音沙哑道:“朕的太子无力自保,魏王不会放过他的。或许是朕的报应,嫡子与长子都不是继承大统的料。我大齐在他们谁的手里,都有亡国的危险。爱卿以为朕该如何是好?”
“应该清除敌手,以绝后患。”关攸嗣回答道:“一个混乱的丹桓,对大齐来说才是最好的。”
“可是你的弟弟把他教的太好了,朕都后悔没聘他为帝师了。”帝王的声音尽是冰冷:“没人能靠近他,那次之后他格外警惕,除了你的弟弟,他谁都不信。总不能让朕派兵围剿一个孩子吧?”
“君忧臣辱,既然是攸宁惹下的祸,就让他去结束。他设计意外杀了那位的话,就算是凤仪太后旧臣也怪不到陛下身上。”关攸嗣垂眸,说的平静,但躺着的帝王却努力支起身子,睁大眼睛看着他:“那是你亲弟弟,他若是杀了太子,朕留不得他。”
“不用脏了陛下的手,臣来就好。臣会将他处理掉,以平众怒。毕竟做为丹桓太子的老师,让太子殿下身亡,辜负陛下期许,是不忠不义,自尽是最好的归宿。”关攸嗣说的有条有理。
“爱卿舍得?”齐帝伸手摸着那棋子:“你想要什么?”
“关家平安。”关攸嗣躬身道:“臣以弟弟换陛下允关家独善其身。”
“好!好个独善其身!”齐帝突然笑起来:“那你的时间可不多了,爱卿。朕看不到他死,便是你们家陪他一起死。爱卿明白了吗?”
“臣遵旨。”关攸嗣叩首,现实比他想的更糟糕,父亲关长天与西域诸国交好的经历,对于如今垂死多疑的帝王来说,不舍了家族一人杀掉已是幼狼的万俟恭,那他们便全是同谋。
但万俟恭并没有感到危险降至,或者说对于寄居他国、韬光养晦、谨小慎微的他来说,想过危险来自任何人,但唯独没有想过来自关攸宁。那个从他出生起,在世间唯一真心爱他的人。家族和凤仪太后的旧臣们来寻他,是为了夺回曾经在丹桓的权力。关攸宁顶着巨大的家族压力和政治风险庇护他,是因为与母亲的情谊而专注的爱他这个人。无论他是不是太子,她都会爱他、教导他、保护他。危险从来不会来自关攸宁。
但作为师傅的关攸宁用自己的行动给他上了最重要的一课,那些能深深伤害你的,恰恰只有你最信任的人。
那是万俟恭十五岁的冬天,大齐格外的冷,第一场雪比往年来的早。鹅毛大雪覆盖了京郊的琅山,关攸宁提议他们师徒去琅山狩猎。她说想猎一只火狐做暖手筒,配她新做的白色斗篷。
本来吴十六要和他们一起去,嘴上说着是要也为二公子猎一只,但是和万俟恭较劲的意思很明显了。只是临出发前,府衙有事临时叫走了他,万俟恭心中很是欢喜,此行终于只有自己和师傅了。
为保证安全,吴十六特意留下了一个小队的巡城司的士兵跟着他们,师徒二人上了山,士兵们便有些跟不上了。特别是万俟恭,种族天赋与后天训练的结合,使得他在狩猎上的表现令人赞叹。只不过为了隐藏自己的能力,他很少表现出来,但是为关攸宁猎狐这件事,他绝对是竭尽全力。
跟不上他的关攸宁对也是跑的气喘吁吁的士兵们道:“还是年轻人体力好。这下雪路不好走,你们也别跟着跑了。这琅山反正也不高,没什么人。眼见上面就到悬崖处了,狐狸成精了也跑不掉。我有马,上去看看他。你们就在这里原地休息吧,反正这也可以看到。”
士兵们自然是不愿意跑了,再加上前面虽然看着不远,目之所及,但是马上去容易,人爬上去就吃力了。见关攸宁这么好说话,自然千恩万谢。正当这时,不远处崖上,万俟恭似乎已经猎到了一只火狐,正在向关攸宁挥手。
“他既然猎到了猎物,就别折腾了。我这就去叫他回来,你们也可以早点回去。”关攸宁说着策马上去了。
关攸宁到了崖上,看了看位置,然后笑了一下道:“怎么,今日这么快就猎到了?”
“说来也奇怪,这琅山素来没有什么猎户,但是这狐狸好像是被夹伤了脚。我一路追过来,没费什么劲就抓到了。您看!”万俟恭自上次的事后,又退回到了他乖巧徒弟的位置,仿佛真的如他所说,打算做一个让关攸宁骄傲,能够交好两国的太子,未来的丹桓王。
“恭儿,当一个猎物太容易得手,那么就意味着这是陷阱。”关攸宁说着走向崖边看了一眼,万俟恭赶忙上前拉她道:“师傅,不要靠近,下雪路滑,危险。”
“当然危险,但是你,不是我。”关攸宁说完挣脱了他的手道:“身为一个王,不要相信任何人,恭儿。这是为师教你的最后一课。”
她话音落下,万俟恭还没明白什么意思的时候,手持火狐的他便猝不及防的被关攸宁抬手以匕首刺中肩头,这是狩猎用的沾有麻药的匕首,插入身体瞬间,就算是老虎也能放倒。万俟恭几乎是在一瞬间失去了力量,但他手里还攥着那只火狐。
他、火狐和那把插在肩头的匕首被关攸宁那么轻轻的一推,跌落了悬崖。
不远处的士兵们看着这一切,几乎吓瘫了。万俟恭再怎么样也是丹桓太子,是质子。而他自幼的老师,他们指挥使的相好,御史大夫的亲弟弟,居然把他推下了悬崖!
丹桓太子万俟恭与他的师傅关攸宁在琅山打猎时因意外跌落悬崖,齐帝大怒,囚禁了关攸宁,封了关家,派出御林军搜了三日,才在山坳中搜到了已经被野兽啃食的面无全非,尸骨零星的万俟恭。野兽撕碎的衣服和那随身戴的、只有关攸宁身边的侍女锦瑟才绣的出纹样的荷包证明了他的身份。
一时间朝野皆惊,坊间甚至传出了是关攸宁故意将万俟恭推下悬崖的流言。流言直指万俟恭长大后爱慕自己的师傅,欲行不伦。关攸宁忍无可忍才除此下策。这个说法在民间很有市场,他们风流倜傥,名满齐都的关二公子会惹下这样的情债,倒也不稀奇。
确认了万俟恭的死讯后,关攸宁没有等提审,便于狱中自尽。留下的遗书上只有两句诗:“猿声似诉孤臣恨,马首空劳过客哀。”
时人皆知,这是前朝文帝时名臣贾谊的典故。彼时,一身才华的他被掌握兵权的重臣排挤,成为怀王太傅。怀王坠马而死,贾谊深自歉疚,抑郁而亡。娴熟诗文典故的一代才子留下这句话,充满了隐喻。因为不治行检,一身才华不输兄长的关二公子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一点进步,做着个闲散翰林,给朝廷担责任,养着丹桓太子这个烫手的质子。好不容易养大了,却和曾经的怀王一样,死了。但她和贾谊不一样,她等不到愧疚而死抑郁而亡的那天。那在得知自己的徒儿确实死了之后,自尽了。
这个遗言与故事无论真假,丹桓都接受了。或者说,丹桓那位也在重病中的右贤王之子及他背后势力等这个消息等的太久了,哪怕理由更牵强他们都能接受。凤仪太后留下的太子是大齐人自己害死的,太后旧臣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齐帝对此很满意,他终于在弥留之际,不知是为了抚慰失去弟弟的关攸嗣,还是为了补偿贡献了一个儿子的关家,赐给了关攸嗣一道密诏。那是他最后一次和关攸嗣下棋,在他赢最后一子前,他终究时没有放下那颗棋子,他虚弱道:“朕赢了一辈子,这次让给卿吧。朕明日会下旨,允许你回乡歇一阵子,以慰你丧失弟弟的哀痛。关峤和吴十六,朕也都会送他们回边军,保你关家有靠。而你,拿着那张密诏,不管是太子还是魏王,天下安定后,你便可为宰辅,做中兴之臣。若是……他们都不争气,你就为朕做个权臣,把他们都废了。大齐,比朕的儿子们重要。”
“臣不敢。”关攸嗣再次叩首道。
“罢了,朕累了。”齐帝挥挥手:“你走吧。”
永康三年冬,丹桓太子万俟恭于京郊琅山坠落悬崖,三日后,确认死讯。他的师傅关家次子关攸宁饮恨自尽。齐武帝为安抚其家人,允许御史大夫关攸嗣回乡,将其弟关峤及挚友吴十六擢升为边军将领。她的大丫鬟锦瑟及四位美婢都赐了重金,给予了平民的身份,允许她们各自离去。
次年春,武帝驾崩,魏王发动政变,杀太子自立。朝中重臣在政变中死伤无数,关家则因回乡全身而退。魏王改年号为泰始。
泰始二年初,年轻但久病的丹桓王死于一场伤风,众臣在灵前议定继位人选时,那位本该死在永康三年的琅山悬崖下的万俟恭突然在凤仪太后的旧臣们的拥簇下出现。曾经的丹桓宰执楚勋言明,当初他得到太子跌入悬崖的消息后,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找到了挂在树上的太子。但当时太子肩上扎有匕首,再晚一点,人就死了。他明白这是关攸宁趁他不备刺伤他将他推下山崖。不再信任大齐人的他便瞧瞧带走了太子,寻了死尸穿上了太子的衣服伪装他已死的假象。
万俟恭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原本琥珀色的眸子变成了更深的黄玉色,这是丹桓人成年后少有的异变,被人认为是“神之子”的征兆。太子名正言顺的身份、“神之子”的异兆以及左贤王部和凤仪太后旧臣集团的加持,让他在灵前登上了丹桓王位,成为了新一任的丹桓王。
对此,大齐的新帝,曾经的魏王起初不屑一顾,那个在狩猎中因为避让他就能受伤的软脚太子,他始终看不上。尽管父皇和辅臣们都说,他曾十二岁时便重伤名将吴十六,但新帝仍然认为那不过是吴十六争风吃醋的一种手段。
但他很快为此付出了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