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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儿，你想要为师做皇后，是因为你喜欢男人？”关攸宁稳住心神，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只是将问题抛回给他。
万俟恭连忙否认道：“不，不是的。我只是喜欢师傅，无论师傅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想让师傅成为我得皇后。”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个女人，成为了你的皇后，为你生下儿子，成为太子。我就会像你的母亲一样。如果我是个女人，你还会让我做你的皇后吗？”这个问题对万俟恭来说太复杂了，他迟疑了一下道：“我是王的话……我不能废除这个制度吗？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师傅，如果我废除不了这个制度，那我便不当这个王了。更何况，师傅是男人，我只要从宗族中抱养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来做太子就可以了。不是吗？”
“当然不是。”关攸宁推开了他的手，深吸一口气道：“那我换种说法，恭儿，在你向我提这个要求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是一个大齐人，我们关家世代公侯，我的父亲是陛下倚重的长平侯，我去世的母亲是诗礼传家名士之族的嫡女，我的兄长是如今的御史大夫，有宰辅之望！我不过是蓄了四个美婢，便朝野参奏，恭儿，我哪怕跟你回丹寰做你的臣子，都要承担着家族被怀疑，被攻击的风险，我关家数百口都有可能因为两国的一时摩擦而身陷囹圄或者遭受灭顶之灾。即便这样，当初我为了让你能振作起来，我还是承诺了你，如果有一天需要，我会跟你回丹寰做你的臣子。可是在今天，你就这么轻易的说出了让我做你的皇后的话。我是男人，就算我不在乎，在注重礼教的大齐，我的家族会遭受怎样的羞辱？我是女人，那我就要冒着身死的危险，生孩子可能会死，生下男孩一定会死。恭儿，在你的心中，满满的只有自己，可曾为为师想过一次？”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少年羞愧的站在那里，恨不得收回自己刚刚的问题，但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得跪下道：“请师傅责罚我。”
“但你是我的徒儿啊，教不严，师之惰。你说出这样的话，是为师的错，是我平时对你过于溺爱。”关攸宁伸手抚上他的头，自从他长高后，她很少能再做这个动作了：“但是你现在长大了，我对你的纵容已经害了你一次了，那一次是陛下把你带入宫中试探。”这句话说着，万俟恭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关攸宁顿了一下才道：“可是谁知下一次是什么？丹寰人十六岁就成年，如今丹寰王是你的堂兄，久病无子，朝内的凤仪太后旧臣们蠢蠢欲动，在等什么，你学了那么多，不明白吗？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你说这样幼稚的话，让我怎么能放心？”
“师傅……我可以不做王，只做师傅的恭儿……”万俟恭向前膝行两步，抓住她的袖子道：“我可以永远留在齐都，永远都做一个质子。”
“可我不愿意！恭儿！我教了你那么多，还聘请名师武将，将你教的文武双全，养的这样好，难道就是为了做一个朝不保夕的世子？且不说陛下，你不继位，新的丹寰王能容得下你这个前太子？这是你该说出的愚蠢的话吗？”关攸宁气的甩开他：“你只有成为丹寰王，大权在握，说一不二，能保证两国和平的丹寰王，我们师徒才有继续和平相处的机会！”
“所以……所以师傅收留我的时候，其实是想要我成为继承凤仪太后遗志的王。”万俟恭跪在那里喃喃道：“如果不是因为陛下放弃了，师傅也会劝说我娶一位大齐公主做皇后，最好在我死后，这位公主能成为第二个凤仪太后。”
“我想要的是和平，两国的和平。我在丹寰生活过，被你的母亲抚育过。丹寰的人民对我也来说也是亲人。我只是想要他们都安静幸福的生活，由我最得意的学生——你，万俟恭来实现。千载后，史书将记载我们师徒的功业，不好吗？”
“好……”万俟恭听到自己艰涩嘶哑的声音：“很好。我会努力的，努力做到师傅想要的。”
“很好，恭儿。我就知道你是最明事理的孩子，也是最好的徒儿。你会成为师傅的骄傲的。”关攸宁将他扶起来，伸手为他抹去泪水：“等你成为了丹寰最伟大的王，师傅一定请旨作为使者，去为你祝贺。”
“那样，师傅就会幸福快乐吗？”万俟恭忍住泪水问道。
“当然，天下和乐，万民安居，边境无忧，商路繁荣，是师傅毕生的梦想啊！”关攸宁踮脚捧住他的脸道：“你会为师傅做到的，是吗？”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关攸宁看着那坚定发誓的万俟恭，终于明白了那些故事中的徒儿到底相似在哪里了，曾经的他们都是这样虔诚的相信自己，师傅便是他们信仰的神祗。最后的一地鸡毛，竟说不上来到底是谁错了。仿佛他们从相遇开始便是错的，他们本就是对立的两面，终究是她先举起利刃，斩断一切，让那些天真的少年们在四分五裂的背叛中明白，自己不过是师傅通向廓清天下梦想的一枚棋子。
她爱他，但更爱世人。如果只牺牲他一个人的幸福就可以救天下，对关攸宁来说，甚至不会有一丝迟疑。
关攸宁想，那个正在故事中哄着万俟恭的人或许真的就是她，她会做这样的事，就算再重来一百遍，她还是会这么做。
关攸宁知道自己保护不了万俟恭太久，但她没想到这个日子来得这么快。秋狩后没多久，关攸嗣把他叫回可关家，只是这次，关峤和关长天都在，关攸嗣没有遮掩，开门见山的告诉她：“陛下如今身体日渐衰弱，他和丹寰王不知道谁先会走。可他还是放心不下万俟恭，如果他一旦觉得自己熬不过丹寰王了，很可能会选择杀了万俟恭来挑起战争。”
“大齐刚刚修养生息才多久，怎能就起战端？”关攸宁握紧拳。
“但是对大齐来说是个机会，一旦丹寰王在这内忧外患中死了。那么便有机会趁着丹寰群龙无首，重创之。”关峤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日渐成熟，两年前进入边军历练，最近因为述职回京：“若此一役胜，则边境安享五十年太平。”
“无故杀害质子，就算赢了，日后在西域诸国面前，我大齐便没有信誉可言。”关长天抬手示意关攸宁不要急，接着说道：“所以我等力劝陛下不要如此。但陛下的心思很难改变，为此诸多朝臣也已经在考虑，是否扶立太子尽快上位。”
“太子软弱无能，就算扶立，他也不敢。”关攸宁冷冷道。
“所以这时候还有一个选择。”关攸嗣的话让关攸宁抬起头：“大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事实上，陛下也有改立魏王为太子的想法。如今的太子母家已凋零，魏王取代他已经是迟早要发生的事。如果等魏王上位了，万俟恭还没有走，他必死无疑。我们作为臣子，本不应在夺位之争中表态，本来我们也确实可以不表态，等待陛下做最后的决断。”关攸嗣看向关攸宁：“前提是你和万俟恭该分开了，以决裂的方式。这样对我们的家族好，对万俟恭来说，更是保命的关键。让楚大人通知凤仪太后旧臣们准备，两个月内把他救出齐都，以一种意外的方式。”
“要多意外？”关攸宁的手指颤抖着问。
“要你亲自把他推下山崖那么意外。除了你，没人能靠近他，只有你能背叛他。这是他的活路，也是我们在夺嫡之争中能够独善其身的筹码。无论是对太子还是魏王而言，一个忠心耿耿，先杀掉万俟太子的臣子，才是好臣子。至于后来他被凤仪太后旧臣救下，这是旁人想不到的，不是吗？但是这事一定要做绝，万俟恭必须恨你，我们家族和他才能各自活下去。”
“我这样做，他有一日当上丹寰王挥兵南下，报复大齐，怎么办？”关攸宁继续争辩道：“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做完这件事，关攸宁就可以死了。”关攸嗣与她对视了良久，才继续道：“这是我们全家的建议，是对你也是对家族最好的选择。意外致死万俟恭的关攸宁因愧疚在牢中自尽，将来就算万俟恭没死的消息传来，你也早已死了，死无对证。这也是你换个身份不用在担惊受怕的最好机会。而对于万俟恭来说，背叛他的是你，而你已经死了，他没有理由报复大齐，名不正则言不顺。”
关攸宁迟疑了，关峤继续道：“二哥，你想清楚，现在的万俟恭，如何做一个能够掌控丹寰的铁血君王。你常说，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对万俟恭来说，再登上王位的路上，怎可能永远是鲜花和坦途？你还差最后一课没有教他，作为一个王……”
“不要相信任何人。”关攸宁闭上眸子，眼泪流下：“作为一个王，最大的弱点……是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毫不怀疑。孤家寡人，称孤道寡，对王来说，是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