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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巧的家里多出了一个人。
那年早秋来得很早，夜晚的天气很冷，张巧和弟弟却睡在了破了个窗户的屋里，爸爸趁妈妈不在的时候，在破口处糊了一层纸，张巧知道爸爸是为了不冻着弟弟，虽然妈妈一样不喜欢弟弟，但爸爸多少还是不舍得弟弟受冻。
即便如此，张巧还是对着爸爸露出了一抹感激的笑容。
她带着弟弟准备去洗漱的时候，听到院子的zhu圈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她有些好奇，伸出手指对着弟弟“嘘”了一声，抓着弟弟的小手，蹑手蹑脚地靠近了zhu圈，伸头往里看。
她看见几头粉红色的大猪，地上脏兮兮的都是猪屎，猪正把自己的嘴拱进槽里，大口地咀嚼着猪食，在这熏人眼睛的臭气中，有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脖子被锁着链子，蓬头垢面的，正在槽里抢食吃，脖子上的铁链撞击着石砌的食槽，发出了“叮当”的声响。
张巧忍不住“啊”了一声，身子向后仰倒，摔坐在雪地里。
随即传来女人崩溃的喊声：“走开！走开！走开！不要过来！走开！”
她吓坏了，双眼圆睁，没有力气站起身跑开。
张小东看到姐姐这副模样，也十分好奇地踮脚往里面看，但是身高不够，他又准备绕到zhu圈门口去一看究竟。
张巧扑上去死死抱住他：“东东乖，不要去，不要去……”
这时，妈妈打开院门进来了，看到眼前的一幕，笑的异常诡异地走上前：“你们在干什么？”
张小东不明所以，天真地抬头说道：“妈妈，那边有会说话的猪。”
王英梅笑容更加深了：“哦？”
张巧被罚不能吃饭，张小东本来想要带吃的给她，但是被发现了，免不了挨了几个巴掌，抽抽噎噎的，嘴里喊着“姐姐对不起，呜呜，妈妈对不起，不拿了不拿了……”
张巧被勒令在屋外罚站，她很想进去把弟弟抱出来，但是又害怕弟弟因此受到牵连，又要被惩罚，只能在门外垂着头啜泣。
她抬手抹眼泪的时候，余光瞟到zhu圈那边伸出一个脑袋，她定睛一看，是那个在女人，她将头伸出门，四处张望。
张巧撇了一眼屋里的妈妈此刻正打开电视机一边吃饭一边看，她悄咪咪地走了过去，那个身影飞快地缩了回去。
“阿姨……”张巧稚嫩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没听到回答。
张巧等了好一会，女人还是没回答，她害怕妈妈突然出来发现，正准备往回走，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对不起。”
张巧惊愕地回头，就着月光，她看见女人眼睛里有水珠，反射着亮晶晶的光。
因为这件事，她三天没有吃饭，饿的不行的她，把妈妈买来洗衣服的洗衣粉，通通灌进了嘴里，被妈妈发现后，妈妈拿着粗粗的缝衣针，怒骂着要缝上她偷吃的嘴。
她跪在地上，双手揉搓着，哭求妈妈放过自己，自己只是太饿了，弟弟也跟着姐姐跪了下来，妈妈一脚就把弟弟踹翻在地上了。
爸爸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张巧和弟弟抱在一起，妈妈用从竹扫帚上扯下来的竹条，发了疯地抽打着，两个孩子因疼痛抱在一起，在地上滚动着。
他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上前凉凉地说了一句：“别打死了，两个孩子来的也不容易，难得有个男娃儿。”
妈妈暴怒：“什么意思？你话里话外在说谁呢？你现在在这边说不容易了，你心里早就嫌弃我身体不行吧？”
爸爸没回答，只是走进屋子里关上了门，妈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得到回应，她恨恨地瞪着哭喊的两个孩子，嘴里骂着最恶毒的话语：“臭娘们，妈的，狗娘们！全他吗都是野种！！”
张巧开始变沉默了，她脸上已经不再出现笑容了，妈妈对于她那一张死人脸，越发的看不顺眼：“你他吗天天摆这张脸给谁看？滚出去，滚出去！”
她乖顺地走出门，在院门口带着弟弟玩耍，正好看到了一大早从镇上回来的苏淼，苏淼的身边跟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穿着一条很好看的裙子，上面的样式，之前她看苏淼穿过类似的，那时候她问了一句，苏淼说这是叫蕾丝边儿。
苏淼和穿着蕾丝边裙子的女孩介绍着村子里的一些情况，并和张巧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巧巧，在玩呢？”
巧巧乖巧地应着，好奇地问道：“苏淼姐姐，这是你的朋友吗？”
苏淼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不是的，这是村里刚从外面聘请的支教，巧巧你明年也要去村里的学校上学了，她到时候就会是你的老师。”
女孩弯下腰，摸了摸张巧的头顶：“你好呀，巧巧。”
张巧乖巧地应答着，张小东扯着她的袖子问道：“姐姐，什么是上学？”
张巧没回话，她盯着苏淼的背影，看着她用热情的笑容把那个老师请进自己家，只觉得那个笑容有些夸张，有些陌生。
当晚，张巧一家都听到了从隔壁梁婶家里，传来的异常大声的哭喊声，妈妈把手中的针线串好，一边缝补衣服，一边对着爸爸说：“看来新来的是个硬茬子。”
张巧隐约觉得那个惊天动地的求救声，是自己早上看见的，被苏淼带来的蕾丝边女孩，她不敢说话，埋头和张小东玩手中的小石子。
这样的哭喊持续了好几天，声音一天比一天弱，直到完全停止了，zhu圈里的女人哼哼地笑着：“硬茬子，也不过如此。”
张巧听不懂什么意思，她只觉得大人们太奇怪了，为什么打来打去，是老师做错了什么吗？
后来张巧再也没见到那个蕾丝边女孩出现，她偷偷地问过村里别的上学了的孩子，有没有穿着蕾丝裙的老师，他们反问自己：“什么是蕾丝裙？”
几个月后，妈妈回家和爸爸在饭桌上谈到：“梁大婶要有孙子了。”
孙子？苏淼姐姐有小宝宝了？不对啊，她没看到苏淼姐姐的肚子变大啊，为什么会有小宝宝？
她突然好似明白了什么，她看爸妈没有注意自己，张小东躺在炕上已经睡着，于是便跑了出去，爬上墙头，向旁边的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坐着一个清瘦的女人，露出的指节带着惨白的颜色，肚子向上隆起，听见动静，头机械似的转过来，看着张巧的脸，空洞的眼神，高耸的颧骨。
张巧的呼吸停滞了，是那个蕾丝边女孩。
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到地面上，朝着zhu圈走去，她伸着头往里看，那个女人靠在墙根，正闭着眼睡觉。
她嘴唇颤抖着，蠕动了好几次都没发出声音，女人没睡着，好似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睁开眼对上了面容惨白的张巧，也怔愣住了。
“我……我和弟弟是你生的小宝宝吗？”
所以在王英梅提着手中的木棍狠狠地殴打着那个女人，女人笑着哭着哀嚎着，她听见张巧说：“不要打，妈妈……”的时候。
她诧异地顿住手上的棍棒，探出身子，看着地上的张巧：“你说什么？”
张巧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努力地撑起身子，对着王英梅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妈妈，不要打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