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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到了医院后,在急诊大楼门口,吴守江像上次一样,已经在等候自己了。
跟着吴守江进了医院,林姿发现这次多了几名从未见过的医生,吴守江介绍了双方后,林姿才知道,他们都是来自北京神经及脑外科方面的权威。
接下来,林姿在他们的引导下,做了十余项检查,而后被安排进了休息室。
差不多两小时后,林姿来到了一间大会议室,吴守江领林姿坐下后,发现一侧墙壁的投影幕布上正显示着一些看不懂的医学报告和复杂的化学分子式。
再看在座的人,大家跟自己没有眼神交流,或看着幕布凝思,或低头写着什么,或左右低声交头接耳,吴守江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林姿率先打破沉默,道:“吴主任,各位专家,如果你们有了结论,还请如实告诉我,我的这种病症到底能不能治。”
吴守江笑了笑,继而看向他上首的一个胖胖的中年医生,这医生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吴守江知道,最终还是得由自己宣布这个消息。
“林总,是这样。”
吴守江顿了顿,似乎在措辞:“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还有高启明跟警方供述的情况来看,他所改造的、也就是第二路径里的那束神经元……
现在基本上是不可逆的,而且高启明现在比较抗拒,情绪也很不稳定,没办法提供更多的所谓的‘改造’细节供我们研究,总的来说……”
后面的话,林姿一个字也听不到了,只有三个字在她脑中嗡嗡作响——不可逆。
不可逆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是不可恢复如初的。
也就是说自己的症状,无药可救了,她将永生成为自己情绪的奴隶。
绝望、恐惧、茫然、愤怒……
林姿此时的表情,犹如阿拉斯加晴朗的夜空里的北极光,鬼魅般地扭曲变幻着
“林总,林总?”吴守江等人也看出了林姿此刻的异常。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匆匆说完,林姿起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走出急诊大楼,林姿快速戴上了口罩,朝停车场走去。
坐进驾驶室的一刻,林姿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林姿太清楚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这么多年来她还没有这么情绪崩溃过。
林姿从小家庭条件不好,母亲腿有残疾,父亲是个酒鬼,家里所有经济来源都靠母亲经营的鱼摊来维持,为此,在学校里,在邻里间,林姿没少受过讥讽和欺负。
然而她始终表现着一种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倔强和坚强,她敢于回击甚至痛打嘲笑她的人,别人也从这女孩刚硬的外表中,渐渐明白这是个不好惹的人。
没人能从林姿的脸上看到痛苦、羞耻、懦弱、萎靡的表情,似乎这女孩天生就是乐观派,战斗派。
她学习成绩优异,小学三年级就已经成为了妈妈的好帮手,抓鱼、剖鱼、剁鱼、打包一气呵成,动作娴熟得让人心疼。
渐渐地,她以及她的这个家开始获得尊重,林姿的事迹在学校也被校领导们当作一种榜样宣传,更多的人,宁愿多跑路,也要来她家买鱼。
后来,从地摊发展到菜市场档口,林姿家的生意也越发好起来,还雇起了帮工,生活慢慢好了起来。
林姿高中毕业、考入名牌大学的那年,母亲也结束了她的婚姻,此后的林姿依旧奋发图强,大学的第二年就被一家合资集团相中,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三年,就以出色的工作表现,获得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营销副总监的职位和高薪。
这一切在林姿看来,除了自己的自强不息外,成功更关键的因素就是,她将所有的自卑和恐惧等负面情绪都深深地伪装起来,而她所呈现的坚强、自信、勇敢,无疑让她不断获得别人信任和赞誉。
还有,机会。
可以说,伪装是她最为重要的生存手段,在这里伪装、虚伪不是一个简单的贬义词。
直到天黑,慢慢平静下来的林姿才驱车回了家。
打开房门的一刻,丈夫周游就从林姿的表情里发觉了不对劲,准确地说林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平静到能让每个毛孔都睡着的表情。
照例,周游做好了晚饭,两人无声地就餐,而后各自收拾,洗漱,上床睡觉。
期间对于丈夫的询问和谈话,林姿无一例外沉默以对。
夜里两点多,一直忧心忡忡没有睡意的丈夫发现,身边的林姿毫无征兆地坐了起来,径直下了床去了卫生间。
丈夫长叹一口气,准备强迫自己入睡,就在这时,卫生间突然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这笑夸张、放肆,且狰狞。
次日下午,市看守所内。
在征求公安系统领导的同意后,怀着种种疑问,吴守江坐在了高启明的对面。
就在前不久,他给了林姿希望,而后又亲口判了对方“死刑”,他无法忘记,当时林姿起身离开时的那种无法遮掩的表情。
而现在,他要尽可能地,从面前这个始作俑者的嘴里撬出些东西,为林姿,也为他自己。
他知道,这个过程不能操之过急,他要先取得对方的信任。
“高医生,你好,我是安邦医院心理科的主任医师吴守江,今天来看你,我抱着极大的兴趣,我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儿子,却远没有你这样的成就,我曾经也想让他从医,但他不是那块料……”
吴守江说这些确实发自内心,看着对方真挚的眼神,面容有些憔悴的高启明笑了笑道:“吴医生过奖了,如果我有你这样的父亲,或许也不会当医生了。”
吴守江道:“哦,这样说来,你学医还另有缘故?”
高启明怔怔地看着吴守江,眼神有些恍惚,许久后,整个人慢慢放松在椅子背上。
“吴医生,你的眼神很像我父亲,简单又充满包容。”看着吴守江,高启明长出一个口气,半晌道:“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可能比较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