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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过得毫无动荡，天气很是炎热，蓝蓝的天空下一点儿云彩都看不见，但是听说南方反而洪水不断，有些地方被江水冲垮了大坝，造成很严重的洪灾。
林三爷爷家的晓亮叔之前紧急回归队伍，就是为了这事，他们的队伍早已开拔向南，去帮忙抗洪救灾。
林虞也在电视上看到了有关南方洪灾的报道，看到那些混浊的土黄色的滔滔洪水，心中觉得很是奇异。
汛期的时候，沽溪也会涨水，但无论怎么涨，它都很清澈，从上流经过一处小小的断面，唰拉拉向下落时，会溅出晶亮的水花。
虽然听说过有人汛期捞鱼被冲走溺死的新闻，混蛋姑姥爷陈少和也是被人扔在水里给溺死的，但林虞总是很难把那么清澈的溪流当做是会害死人的东西。
可是看到电视里这样浑浊澎湃的洪水，她才发现，原来水真的能够弄死人，而且是这样声势浩大、压迫感十足地弄死人。
但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如今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从前的家天下，救灾的执行力比从前要强很多，做事的这些人民子弟兵也很靠得住，应该不会出现从前那么严重的后果。
这样想着，她并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倒是太姥姥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这件事情让她更为挂心。
太姥姥已经八十九岁，如果真的熬不过九十大关，也不算是非常可惜的事情。但林虞还是有些恐惧，希望她能活得再长寿一些。
虽然前世活了十四年，也算有一些阅历，但生老病死这种事，还只能算体会了一半。
她在自己身上体会到了病和死，但还没有确切体会过别人的死，以至于不太能够接受这些亲人的去世。
而且，林虞有一种羞于和别人表露，甚至羞于和自己承认的心思。
她总觉得自己是比较特别的一个人，上辈子作为天潢贵胄就不必说了，居然能在死后重活一世，还是保留着记忆重活一世，还不知为何得到这么一个系统，这一切不都说明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吗。
既然不一样，那为什么又要和别人一同经历亲人去世的痛苦呢？
所以如果太姥姥真的去世了，那就是世界在告诉她，她归根到底也没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这对于心智还不算完全成熟的林虞来说，实在是一个难以接受的打击。
但就算再难以接受，这一天也还是会来的。
这一天虞妙莲说要带她去姥姥家时，林虞心中莫名生出一种预感。
太姥姥的大限到了，这是去送别的。
果然，当她来到外祖母家，看到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太姥姥时，清楚看见太姥姥那满是皱纹的脸已经被死气笼罩了一半。
太姥姥睁开眼睛，冲着她招手：“海虞过来。”
林虞便走到炕沿边，站在小马扎上把头凑向太姥姥。
太姥姥的眼睛半眯着，或者说半睁着，总之是这样子尽力地看着林虞，抚摸着她脸上的血痂。
“比原先小一点儿了。”
林虞知道她说的是血痂，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
太姥姥却并没有那么在意：“怎么多好，掉了也好。海虞你生在一个好时候，不会和我、和你珍姨一样的。”
林虞觉得那话里满满的都是心酸，不由握住太姥姥的手。
太姥姥的手也很干，像奶奶的手一样，每次握着她们的手，林虞都止不住去想她们曾经经历过多少事情，恐怕那些都是自己不愿想不敢想的。
太姥姥也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像透过这双年幼白嫩、还没被岁月雕琢过的手，去寻找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美好回忆。
祖孙两个很久没有说话，姥爷见状上前，对太姥姥说：“妈，让海虞先到外间吧。”
赵海洋此时已经放假回家，听姥爷这样说，便想带林虞出去。
太姥姥却不肯立刻撒手，把自己手里的手镯戴到林虞手上，才有力无气地摆摆手。
赵海洋拉着林虞往外走，打开门时，林虞听见太姥姥呢喃着说：“我做梦梦见珍儿，叫我给她梳头。铃儿你看没看见，珍儿就坐在那儿，叫我给她梳头……”
姑姥姥哽咽两声，大概是点了点头吧，太姥姥没有再说话。
赵海洋带着林虞到客厅坐着，他一向大大咧咧，这时候却也不敢多说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虞。
林虞冲他笑了笑，问：“姨父同意你去体校了吗？”
“同意呀。”赵海洋心不在焉地说，“我爸说，只要人家愿意招，他就愿意让我去。”
林虞点了点头，就听见卧室里传来哭声。
霎时间，她觉得那哭声像是滔天的浪头，把她的心也给席卷了进去，让她觉得鼻子眼睛酸涩不已。
赵海洋愣愣的没反应过来，直到爸爸妈妈和小姨出来收拾东西，才知道太姥姥没了，也坐在林虞旁边抽搭起来。
小孩子不能离尸体太近，他们两个一直都不被允许到卧室去，只能呆呆地站到院子里，看屋内的大人们如何忙碌。
很快殡仪车来了，放着那种一听就和死亡脱不开关系的调子，大人们把穿戴好新衣服的太姥姥送上车，又伴着那种调子送到不知坐落何方的殡仪馆。
妈妈留了下来安顿两个孩子，林虞和赵海洋这时候才能够进入卧室。
被子很凌乱地摊在炕上，露出底下的褥子。林虞跳上炕把被子整理好，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屋子空空荡荡。
她已经看惯了太姥姥躺在炕上，如今这里忽然没有了主人，她便觉得一切都不太像那么回事了。
还能把太姥姥找回来吗？
不能了。
林虞明白就算追上殡仪车，把那具壳子放回来，一切也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
她的太姥姥，度过了那么心酸的一生，经历了那么多自己的、时代的变故，如今要尘归尘土归土了。
把被角压齐，林虞跪坐在炕上，见窗外正好有一缕斜晖透进来，照在她身上。
手腕上的银镯子太大了，一不注意就要往下掉，林虞把它往上推了推，一直推到肘部卡住，这一幕看着好滑稽，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