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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林虞一直处在一种难以释怀的悲伤与焦躁中。
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些时光不是真的，处在这些时光中的自己也不是真的，也许是曾经的重生给了她一些妄想，她总觉得自己有一种可以挣脱时光束缚的力量，走到太姥姥还存在的昨天去。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深切地明白，她不过是个凡人，她享受到的一切优惠是天给的，她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大约半个月后，这种伤怀与焦躁才慢慢褪去，林虞重新变得沉静下来。
乡村风俗，人死之后要要烧七日，其中头七与五七最为重要，要摆开筵席招待亲友，其余二七、三七、四七就只是比较熟悉的自家人凑在一起吃饭。
爸爸没有办法从罐头厂请假，所以从头七到四七，林虞都只是跟着妈妈一起去姥姥家，和姥姥姥爷、姑姥爷与舅舅以及大姨一家人一起吃饭罢了。
这天正是四七的日子，太姥姥的牌位摆在供桌上，牌位前是她的黑白照片。明明是非常熟悉的一张脸，但变成黑白色就总觉得有些难过。
厨房里，姥姥和妈妈蒸肉丸子，把猪肉剁细了，混着葱花淀粉，团成团扔到油锅里，定了型后就捞出来，再送到锅里蒸。
油滋啦着肉，散出最俗气不过的肉香，香得爽脆刮拉、直冲鼻子。
乡下不讲究守孝不食荤腥，相反，孝期所摆的白案和红案一样丰盛，充满了大鱼大肉。
这不是因为不孝顺，而只是为了在死者与生者之间做一个平衡罢了。
就像孔圣人说的，礼不下庶人，不是瞧不起，而是为衣食所困的庶人根本没有能力去践行所谓的礼。
一辈子所能遇到的丰盛宴席就这么几次，难道还要逼着人为了所谓的礼而放弃口腹之欲吗。
何况，荤腥也不代表不孝敬。
“海虞！”
妈妈在厨房叫她，林虞忙跑进厨房。
妈妈挑了一个肉丸放在碗里：“给太姥姥供上吧。”
林虞答应一声，进了堂屋把碗放在供桌上，双手合十轻轻鞠了一躬。
真的有灵魂这种事情吗，太姥姥真的还能以某一种形式存在，感受到她子子孙孙们的孝心吗？
在姥姥姥爷和姑姥姥看来是肯定的，在小舅舅、妈妈和她看来，就未必了。
有时候真不真，可能就只取决于心里信不信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虞就不断往来于厨房与堂屋，帮着妈妈把出锅的菜拨一点儿在碗里，放到太姥姥的灵位前供养。
这就好像从前太姥姥还在时，姥姥也会每样拨一点儿，放在小桌上，端到卧室让太姥姥独自用饭。
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听说你们门口林春阳让部队叫去了？到底啥事啊？”午饭时，姨父赵大晨突然问起妈妈。
林虞对这件事情也略有耳闻，昨天从爷爷家回来时，依稀听见有街坊在议论，说是两辆挂着大红花的解放牌汽车来把两口子借走了。
虞妙莲对此事知道得比林虞要详细：“好像他们儿子出了点儿事。”
“什么事？”陈萧立刻抬头，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你认识啊？”赵大晨诧异问道。
“认识啊。”陈萧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用不太在意的语气说，“林春阳的儿子不就是林晓亮吗，那是我同学啊。”
林虞微微皱起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虞妙莲道：“到底啥事我也不能知道，就听他们说是部队里的人把他们接走了，他老两口和部队里的人都耷拉着脸，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林虞想起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抗洪救灾报道，心里的感觉更加不好了。
她一抬头，就发现陈萧也是一样的面色复杂，眼睛里有深深的忧虑。
傍晚回家时，看到林三爷爷家的门开着，门口新钉上了两块小小的牌子，隔得太远林虞没看清，便让妈妈把自行车停下，跳下车凑近了去看。
两块牌子都是蓝底，上面画着部队的军徽，第一块上写着“光荣之家”，第二块上写着“烈士之家”。
林虞看到第二块牌子时，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天晓亮叔接到电话回部队时，迈腿在阳光下奔跑的样子。
和太姥姥的行将就木不同，他看起来那么明媚清澈，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和无限的可能性，但只是这么短短的一个月过去，他居然也已经不在了。
林虞觉得脑子嗡嗡的，好多想法在脑海中打转，但每一个都抓得不是很清楚。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家。
妈妈生起了火让她帮忙看着：“我去看看你林三爷爷。”
乡下是藏不住事的，尤其是生老病死这种大事，现在整个村子都知道林三爷爷家的林晓亮光荣牺牲了。
光荣当然是光荣，但谁家想要这样的光荣呢。
牺牲没有出在自己家里，就没有那么切实的痛楚，怜惜之余，大家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打着吊唁的名义上门去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三奶奶都一概说是救人死了的，让洪水给冲走，没劲儿往岸上游了，就淹死了。
虞妙莲到没有问，买了两三十个鸡蛋去吊唁，送完东西就回来了，只是从别人那里听了一耳朵，回来就这样告诉林虞。
林虞默然。
晚间吃饭，有从姥姥家带回来的肉丸和蒜薹炒肉，林虞便对妈妈说：“把小云虹找过来一起吃的，我昨天看见他，瘦得骨头都看得见了。”
虞妙莲愣了下，但立马就答应下来：“去屋后看看吧，要是他在外头坐着，就让他悄悄过来，别让你赵发婶知道。”
林虞出去看了看，果然他正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看天发呆，赵发两口子都不在家，她便冲小云虹招招手，让她和自己过来。
小云虹来到林虞家，见桌上东西异常丰盛，一时踟蹰。
林虞让他坐下：“吃吧，别老委屈你自己，你爸妈又不管你，你不能不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