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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东方, 其道大光。在秦姝于杭州城内显出真身的那一刻,比之前青青试图上诉时,更加鸦雀无声、肃穆庄重的安静就像是有生命力般, 传遍了这方寸高地。
众人皆屏气凝神地望着秦姝, 却又不约而同地试图远离她。只数息时间过去,出现在秦姝身边的, 不仅是被她的威势逼得褪去水迹变得干燥的土壤和萌发其上的绿意,还有越来越大的空地。
毕竟对神仙的供奉归供奉,信仰归信仰;但如果神仙真正来到身边,展现出明显能碾压人类、要其生则生要其死则死的法力后, 人人最先关注的,定然先是自己的生死, 再是能从神仙身上讨到的好处。
而且秦姝这幅一看就是生气了的模样, 也只有在和林妙玉遥遥点头互相致意的时候,才展露出一点和缓的模样来,还有谁敢去不知死活地要求多余的东西呢?
或者换个说法, 在这样的威能和局面下, 第一时间想到的, 不是自己的安全, 反而是“我要求神仙保佑”的人,和现代社会中那些“女子举重冠军放在我们村里都嫁不出去”的自信人,应该是一条路上的了。
——很明显,现任杭州县令林东就是这么个人。
毕竟在林妙玉带人除去抗洪救灾的时候,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杭州民生, 而是自己的仕途;既如此, 他会自信满满地做出以下这番举动, 也就很好说了。
只见他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姝,半晌后涨红了一张痴肥的脸,随后鼓起了全身的力气,向着秦姝的腿边滑跪着扑了过去,同时哭嚎道:
“秦君显圣啦,秦君在上,且受我一拜——”
然而林东的这番话话音未落,便被活生生地憋在了他的喉中。
他只目眦欲裂地感受到,自己肺里的空气似乎一瞬间被抽了个干干净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这种感觉带来的并非只有窒息,还有更深一步的针扎一样的疼痛,从他的左右两肺炸裂开来,甚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嘴里涌出来了。
虽然林东看不清,但旁观的人们却看得清清楚楚,从他口中流淌出来,渗进衣领的,分明是大团大团的粉红色血沫!
还没等众人为此惊呼出声,甚至还没等远一些的人看清楚林东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就有一股强大的、无可违背的力量,揪着林东的头发,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直到杭州城内外的所有人,都能看清楚这位被无形的绳索高高悬挂在天空上的县令为止。
众人抬头望去时,只见已经看不清面上具体神色,只能看见此人的身躯似乎正处于极度痛苦中而不停扭动,却比那些被悬挂在绞刑架上的犯人们挣扎得更加剧烈与绝望:
毕竟被执行绞刑的人很快就会因为颈骨断裂死掉,但秦姝把林东高高悬挂起来却不是为了给他个痛快,而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看,这种不顾民生,只想着自己仕途,为了加官进爵什么都能做的禄蠹会有怎样的下场!
与此同时,秦姝也开口说话了。
虽然眼下是南方的冬日,在这场大水过后空气更加湿冷,颇有滴水成冰之感;但秦姝一开口,便仿佛有来自万里疆域的寒风,将所有的水汽都拂去了,更冷,更静,却也更利落,更让人安心:
“本君前些日子,在离恨天上太虚幻境中,听说人间有一桩不平事,若不予以裁决,便要闹得成千上万无辜之人为此而死。”
“为救杭州万民于危难之中,好叫人间女子供奉的百年香火不至于虚耗,本君今日特下凡尘,问民意,为诸位主持公道来了。”
她这一开口,就像是给周围的无数人吃了颗定心丸似的,使他们那些在日常的柴米油盐中,在一日比一日增高的税收中,被消磨干净了的希望,又如同春日里萌发的新芽般,悄悄探出头来:
对呀,秦君不是人间的官僚,是天上的神仙。既如此,人世间官场那一套有来有往、官官相护的人情世故,在秦君的身上也施展不开!他们可以放心地伸冤了!
如此一来,空气中那种沉甸甸的、潮湿的压迫感,还有冥冥虚空中的那份重压,在秦姝开口后,就像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薄冰,在铺天盖地落下的雪中被掩盖下去,留下的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冷定:
“杭州县令林东,你在任六年,可为此处的百姓做过什么实事么?”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充满怒意与悲愤的嘶哑嗓音,从重重人群中传出:
“秦君这话问的……他从来就没干过什么好事,更别提实事了!”
这女子一边说话,一边奋力拨开周围的人走上前来,动作似乎十分吃力的样子;而等他彻底从人群中走出来之后,围观的民众们也知道她的动作为何这般别扭了:
因为她缺了一只右手。
而且从这只断手的伤口来看,这并非是天然的残疾,而是被人活生生打断了,再揪下来的!
不少人都觉得这位女子越看越眼熟,只是不敢认;直到突然有人叫破了她的名字,这才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议论声来:
“林娘子,你怎地在这里?你们当年离开杭州的时候,不是说若留在此处,定有性命之忧的么?”
“是了,我没记错。这是林家旁支的一户,家中没男娃,只有林娘子这个长姊和一个很会读书的小女孩,林娘子好像还画画供妹妹读书来着?”
“不错,林娘子当年还在杭州的时候,画的一手好图像呢。我家供奉的秦君还是林娘子亲手画的,今日一见秦君本人,乖乖,竟半点也不差。”
“我还记得她妹子曾进京赶考来着,只可惜后来好像在婚事上不太顺,最后跳湖死了;再过了段日子,林娘子便举家搬出杭州,说再不回来……怎地今日,林娘子竟在此处?”
这位被周围的人称作“林娘子”的林氏女眼眶红红地看着秦姝,随后毫不犹豫地揽衣拜下,在地上重重叩首三次,那闷闷的声音让人听了便觉得有些肉疼:
“别的不说,单看他今日竟然还想让白娘子和许宣凑做一对,就知道他曾经有多缺德了呀,秦君!”
秦姝轻叹一声,沉静道:“既如此,你有何冤屈,只管说来与我听。”
一身破烂粗布衣服的女子跪在地上,虽然在秦姝的神仙身份威慑下不敢抬头,但她周身分明萦绕着一种燃烧一切的、锋锐的怒意,隔着重重人群,直指被吊在半空中,面色逐渐紫胀起来的林东:
“禀秦君,我大名叫林红。这辈子没什么擅长的,在这手没断之前,能随便画几笔花鸟鱼虫美人图,赚点小钱勉强糊口。”
“我家里曾有个妹妹,刚出生时便生得那叫一个齐整,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比贵人们逢年过节时,往水里扔着听响的玉片都要白皙。我们全家都欢喜得很,爹娘就为她起名叫林玉。”
林红说着说着,那张疲惫的、憔悴的脸上,便现出一点微微欢喜的神色来,从她的言语中,一位年少聪慧、活泼伶俐的女郎的形象便跃然众人眼前:
“林玉她打小聪明,看过的书只一遍就能记住,别人说的话只一次她就能复述。所以哪怕当今圣上金口玉言说了‘唯有贤妻良母当受诰命,现在的女学生太多’这样的话,我们也觉得她一身本事不该磨灭。”
“她喜欢读书,我们就送她去读书;她想要做官,我们全家便拼命干活,凑出路费来,送她进京去考试。”
对常人来说,进京赶考这才是一生荣华富贵的开始;可对林红和林玉这对姐妹来说,这分明是噩梦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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