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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卯被绑在牛棚的柱子上，像耶稣被钉上了十字架。耶稣在思考着什么我们不知道，建卯想什么我们却很清楚。
他回想了自己的半生，小时候建新被绑架，拜李先生为师，和老队长一起偷土豆，买拖拉机，和壕里堡争斗，平整土地，为当阳堡偷粮食……一幕幕就像电影。
想着想着，他哭了，眼泪像屋檐落下的雨水。他惊讶自己怎么能哭，铁打的人，坚强如磐石一样的意志力，怎么能哭？儿子仅凭一人就在台子上演了一出父子反目的戏，自己曾经救过命的人在台子下看的津津有味，这不是打脸，是生命对自己的侮辱。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哭着哭着，他就慢慢睡去。
他又做梦了，梦见自己坐在一棵大桃树下，桃树很大，树冠看不到边际，郁郁葱葱的树枝下垂，弯成门洞。门口站着两个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在抽打一些人，这些人哀嚎着，跪在地上求饶。但这两人丝毫不为其所动，把这些人用绳子绑了，往远处一扔，几只老虎就跑过来，大口朵颐。建卯吓坏了，喊着要跑，那两人却闪电一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边看他一边说：“嗯，有意思，一个小鬼王，不过还有点血性，做了一点好事，也罢，进去吧！”
刚要把他推进门，天上降下来两个人：“两位神将请慢”。建卯一看，是自己的母亲和奶奶，这两人嗔怪地看他一眼：“还不快回去！”建卯要走，那两人又挡住了他。
“两位神将，此人经常驱鬼，沾染鬼气，非亡魂野鬼，现世间的果报还未完，肯定放归世间完成修行”。
那两人用桃树枝挑起建卯的下巴，第三只眼就放出光照着他，随后，对自己奶奶和母亲点了点头：“此人确实已有众人联名在阎王处保过，死罪早已消，但活罪不能饶，此人就交给两位菩萨了”说完就闪电般消失了。
他的母亲走过来，见他哭的伤心，就说：“我儿建卯，快快回去吧，你损了阴德，必然受到报应，本应该尸骨无存，但你驱鬼所做之事全部为别人，可保全尸，这已是天大的造化，速速回去，行善积德，守正勤劳，可保下辈子福报深厚”说毕，两人就凭空消失了。建卯哭喊着，眼泪迷住了双眼，胸口一堵，就倒了下来。他躺在地上，隐隐约约看见大树旁的石头上刻了两个字：度朔。
建卯醒来了，他是被疼醒的，两个胳膊和双腿象捆粽子一样被人绑的结结实实。胳膊早已经没了知觉，腿麻木的只能感到血管在跳动。他看看远处，建新也被绑在了柱子上，垂着头，昏昏欲睡。
一股火开始在建卯的体内燃烧，刚刚还在他心里的悲伤和难过瞬间化为愤怒。他闭上眼，嘴里默念着什么，昏暗的牛棚里就出现五个人，接着这五人和建卯一起消失，十几分钟后，建卯就拿了好吃的回到牛棚，他给建新松了绑，两人饱餐一顿，建卯又重新把建新绑在柱子上，一个咒语，又钻进了自己的绳套里。
“建新，哥刚把这口恶气候妈了，说我晚年不好，反正晚年也不好，不如当前过好一些，今晚上，我把今天 咱又吃过咱的人家都走了一圈，顺便去公社食堂给家孩子们送了吃的…”建卯说。
“哥…咱俩这下成典型了，肯定要被拉着满公社巡回 的，你…你…”
“你放心，哥刚从梦中醒来后，心情一下明朗起来，我全顺着他们，不就是呗斗披吗，他们想怎么都行，我们吃好喝好行了，看谁能耗过谁？”建卯打了个饱嗝儿说。
就这样，兄弟俩被拉遍了整个公社。敢在 大会上公然殴打干部，栽赃陷害，成了他们的标志性罪行。轮到他们 时，他们就主动弯下腰，嘴里振振有词，这些成了“标准格式”。
这兄弟俩只被绑了一天，第二天就不绑了，只是把他们关在饲养室里，并把饲养室的门从外边锁上。这让两个常年劳累的农民一下子得到了充足的休息。
至此后，每天晚上，当阳堡的那些 他的人都会在自家后院，茅坑边，甚至屋顶听到有人在骂他们。等他们一出去，这人又会凭空消失，这种情况能把人吓死。俗话说的好：“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鬼敲门正好出现在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家身上，就成功地堵住了他们的嘴。
至此后，建卯和建新每天晚上都要大吃一顿，顺道再给六个孩子送一些回去。他们两个几乎天天都要 ，彻底不用再在地里干活，这弟兄两个竟然比之前还要更白更胖。越是如此，建卯晚上就吃的越多。“管他呢，老子先吃饱，顺便把身体养好！这机会也并不多呀！”
如此两周，两人非常配合 人员。这天下午， 委员会主任找到了他们，郑重宣布：他俩表现积极， 主义思想已经搜清，现已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 战士！所以，可以释放了。
建卯和建新不理解地抬起头看了看对方，又看向主任。
“我们的 改造还没成功，我们恳请您，恳请党，恳请伟大的 ，救救我们，我们过去没有认识，现在认识了才知道自己有多愚昧呀！”建新说。
“是的，救救我们，我们是罪人”建卯说着就哭起来，闪着自己耳刮子。
建新想笑，硬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一头扑到主任怀里，哇哇嚎起来。
俩人折腾了大半天，主任终于同意再 他们三天。主任摸摸自己油亮硕大的脑壳，自言自语：“把他家的，吃屎的把拉屎的还给粘住了……”
当阳堡的所有人家都发生了诡异事件，很多人吓得面黄肌瘦，当阳堡公社的食堂里，几乎天天都要丢饭菜，不管厨房锁不锁门，都是一个结果，就差派人坐在锅案边了，但他们不敢派人看，因为这些饭菜都是超标的，所以也只能忍着吃哑巴亏了。
建卯和建新的 终于结束了，建新高兴地回到了家，建卯却迟迟不愿跨进自己门，最后一转头，回到了建新家。这个家，对于建卯来说，比牛棚强不了多少，牛棚的畜牲懂得感恩，被关的这一个月，他给牛喂馍，牛就记住了他，见了他就用脑袋蹭。家里的人却如冷血动物，缘来吃自己的，穿自己的，住自己的，却把自己左右耳刮子闪。当缘来用绳子把自己捆成粽子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死了，他得为自己活着了。在困难时期，他资助了当阳堡的很多人，他抱着缘来去四十里外看病，摔断了腿也不难过，因为他心里是光明的，他相信人性的善，但事情教给他：人的本性里，除了善，还有恶。所以，他就释然了，他得为自己活着。
晚上，让侄子去他家抱了一床被子，给菊莲捎了一句话就回到了牛棚。
住牛棚是建卯人生最舒坦的另一个人生阶段。 期间，这是他的自由天地。作为一个农民，他爱牲口，爱田地。在这里，他和老牛为伴，早起晚归，在地里劳作。当阳堡的人都忙着参加，今天这一派胜了，明天另一派的人又被处决了，所有人心思全部变了，混乱不堪。而他却两耳不闻窗外事，老老实实种地。种下去，收割了又让全村来分。很多人说他傻，有人甚至延伸一下，嘲笑他养儿不成反成患，但他都不为所动。嘻嘻哈哈，快快乐乐，渐渐地，饲养室成了一个温馨的净土。
牛粪是臭的，饲养室是脏的，这里反倒成了一方净土。很多人吃完饭，干完活或者想找个倾诉的地方，都会来这里。这里有茶叶，是建卯从院子里的沙果树上摘下来的叶子做的，这里有饮料，是建卯托前队长从县城搞来的。很多人都来了，只有 他时，那些曾经被他救济而又看他热闹的人没来，他们不好意思来，不意思来就说明人心还是善的，这让建卯心里有了一些安慰。
这个地方建卯一直住着，基本上没有离开过。过年也是在家拜了祖先，随后转身就走。摄梅和摄竹大年三十会提了包子和饺子去饲养室，建卯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看着他们在锅里下饺子。两个女儿也很懂事，凡是有关缘来的事，一概不提。但建卯却非常清楚缘来的一切，说好听点，他是“痛心疾首”，说的不好听点的叫“自作孽”
父子决裂后，缘来并没有受到影响。他成了 的标兵，敢于实事求是自我剖析，敢于给自己“动手术”的坚强斗士。缘来担任公社的武装干事，负责民兵的人员调配，出入各种场合，更是一群人跟着，枪不离身，风光无限。
自达他成了武装干事，这人的本质也就展现出来。心狠手辣，无情无义，自私自利，是最鲜明的形象。在参加 的过程中，为了表明 决心，他曾光着身子把moumoumou像章戴在胸膛的肉上。又曾在wudou中把壕里堡谁都没办法的泼妇堆成雪人。把当阳堡曾经和建卯一起种土豆的人一个个收拾，给他们脖子上挂上土胚，把他们一个个挂到路边的柳树上。几个人受不了，晚上跳了崖。
进行到四年的时候，这个年轻有为的 干事和落户到牛村的一个河南人喝酒时，发现这家人的闺女很漂亮，酒后就表达了爱意。这女子本也有此意，他们喝酒那阵子就极其殷勤，搔首弄姿，极尽卖弄。很快两人就在一起了。
两人私下闪电照了相，领了结婚证，急急火火要办酒席时发现家里一分都没有。建卯就埋怨菊莲没本事，埋怨两个姐姐为什么不早早嫁出去得了礼钱。摄梅和摄竹听到这，又看到他对母亲的态度，就说：“我们不早点嫁人，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是把你们胳膊腿绑住不让你们出嫁了？”
“因为你做尽了恶事，让我们家名声都不好，谁愿意取一个无赖的姐姐”摄梅说。
“你…”缘来火了，拿起手里的皮带都抽到了摄梅的脸上。
摄梅扑了过去和他扭打起来，摄竹赶紧跑过来把两人分开。摄梅被缘来打的头破血流，她也不擦，被妹妹拉着就跑了出去。
姊妹两个跑到了饲养室，找到建卯。建卯看着自己亲生的两个女儿，赶紧烧了水，帮她们擦洗一番。还没说上几句话，门开了，菊莲也哭着进来了。一家四口竟然在饲养室团圆了。
“你哭什么，哭能解决事？”建卯喝了一口茶。
“她墙高的人，整天领着一伙狗，到处咬……”菊莲一把捂上摄梅的嘴：“小点声，被谁听到了又是反革命…”
“说！大声说，咱家都成啥样子了，还怕啥？”建卯火了。
“就是的，爸，我从今天开始住你这里了，我看他缘来怎么结婚？我看他到底要脸不？”摄梅说。
摄梅说完，摄竹就站了起来，开始打扫饲养室。两个女子把饲养工具间里的床收拾干净，又从二娘家拉来被褥，就要住下。菊莲一下着急了，喊着说不可这样，再这样，缘来的婚就结不成了，白老大家也就绝了后了。
“本身已经绝了，在坐的，有那个流的是白家的血……”建卯冷冷地说。
“但绝后的名声也不能在我们手里叫起来”菊莲又说。
“爸，我也想过了，也和姐商量过了，你给我招人吧，我不打算外了…”摄竹说。
这话让建卯和菊莲一下子瞪大了眼，两人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很久，建卯才说：“不行，先暂时不要有这想法…”
摄菊和摄竹最终没有住在牛棚，没住牛棚也没回家，她们都住在二娘家。而菊莲为了给儿子保留一些面子，趁着夜色回到了家。
全家人都睡了，建卯却睡不着。他想到了母亲和奶奶在梦中告诉他的：他得守正，他得勤劳，他得行善，他得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