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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事情往往都是短命的，昙花一现的美和长久而又平实的好其实是一样的，所以，大家都追求美好，就是想把美好从时间纬度上长短通吃。
温淳和母亲相依为命，他们要求不高，母子平安健康，衣食有着落，一顿小米咸菜也是满足。
温淳的婚事有了着落，和辣椒刘的女儿相过亲后，也就对上了眼。这女子银盆大脸，皮肤白的象细瓷碗，眼睛大而有神，在家里一直和父母干活，又有一种干练的气质。
最近的天很闷，刚立春不久气温就升了上来，到了惊蛰，整个世界好像都醒了过来，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暴躁地不知道想干什么。
今天温淳没有干活，一大早就给辣椒刘卸辣椒。这辣椒是从兴平运过来的，香，辣！他扛着麻袋，走几步眼泪就流下来，刘氏就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赶紧帮他擦一把。青玉河水哗啦啦地响着，河水打着旋儿，歪头看着他们。
“看起来又要涨水了，得等涨水前赶紧把剩下的辣椒运过来”辣椒刘说。
“哎呦，你看看，看看，新女婿上笼头了”隔壁的豆腐店老板王三儿说。
王三儿也是外来户，他要比辣椒刘来的晚。这人好钻营，善于搞关系拉拢达官贵人。所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就把原来隔壁粮油店赶走了，自己占了粮油店开了豆腐坊。
王三儿的豆腐店正好在“之”字形路的最下边，门口宽敞，车马行至此处，会停下来歇脚。王三儿和媳妇刘丽蓉就在这里摆了卖豆浆油条的摊子。早晚卖豆浆，白天磨豆腐，赚了一笔好钱。
王三儿的话让两人脸都红了，刘氏赶紧跑进屋子，温淳把麻袋往身上扛，埋着头踏上了台阶。
清峪河上，从上游岸边侧身走下一个人，就传来一段唱词：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太阳圆月亮弯都在天上，男人笑女人哭都在炕上，男人下了塬，女人做了饭，男人下了种，女人生了产，娃娃一片片，都在塬上转……”
刘氏羞的关上了沿河的窗，小跑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双脚踩着滚子碾辣子。可能大家都知道了要发水的消息，今天路上的人就格外多。有人听到了这唱词，就接着： “女娲娘娘补了天，剩块石头成华山，鸟儿背着太阳飞，东边飞到西那边，天黑了又亮了人醒了又睡了；太上老君犁了地，豁出条沟成黄河，风儿吹月亮转，东岸转到西岸边，麦青了又黄了，人兴了又涨了……”
路上就有人鼓掌，吹口哨，还有高声叫好起哄继续唱的。但人声没了，传来轰隆隆的打鼓声。
桥上挤满了人，一个挨着一个，慢慢往岸边挪。
突然，龙王庙里的和尚跑出来，对着河道大声喊：“走水了，走水，赶紧上岸，赶紧上岸”
温淳和辣椒刘一家人闻声向河中间看去，见上游墙一样的水头向下奔跑，轰隆隆象打雷。桥上的人仍然慢慢悠悠，温存就推开门，站在台阶上，对着桥上的人招手：“快，快，快，赶紧上岸，赶紧上岸！”
终于有人听到洪水的咆哮声了，就慌忙地往岸上跑。听到洪水的人越来越多，人就疯了一样从台阶和大路往崖边的门面前挤。温淳把已经没力气的人一个个拽上来，又把他们一个个送走，尽量不要在门口产生堵塞。辣椒刘一家看着温淳，露出满意的表情，就跟着温淳一起，从台阶上拉人。
突然，他们发现了一个人，那人提了一个小袋子，跟着人群，在桥上蠕动。辣椒刘就喊温淳：“快，看，那是你娘！”温淳抹一把汗，眨了眨眼睛仔细分辨，桥中间有一个人正是娘。
擂鼓一样的水声越来越大，再有个一里左右水头就冲到桥上了。温淳急了，台阶上挤满了人，他索性从旁边的土崖滑了下去。下边还是人，他落在了人群中，逆着人，侧着身子向河边走。
他边走边大声喊娘，娘也听到了她的声音，扶着木桥，摇摇晃晃往岸边走。桥上的人，从南北两岸的台阶往上涌，年轻力壮的就从土坡往上爬，桥中间已经没了人，大量的人都挤在桥两头通往台阶和大路的地方。
温淳连滚带爬，来到离桥最近的岸边。刚到岸边，水头就裹着木头和垃圾涌下来。而此时，娘也正好走到这里，看见温淳，就把手里的口袋往岸上一甩。温淳爬在坡上，抓住口袋的一头，洪水就冲了下来。
娘拽着口袋的一头在水里摇摆，温淳拽着另一头爬在岸上，黄泥水冲击着他的脸，又落下去浇在娘的头上。
辣椒刘和女儿也跑到了岸边，一人一条腿拽着温淳。
“娘，别松手，别松手，千万别！”温淳吼着。
“快，快，赶紧，上边又来了，又来了！”辣椒刘发现上边一个更大的水头冲下来了。大家咬着牙，把温淳往上拽，水头一下淹到了温淳的腰上。突然，辣椒刘和女儿手里一轻，温淳就被这父女两人拽了出来。温淳手里握着口袋，娘已经不见踪影。
“妈——妈——”温淳发疯一般哭嚎着要冲进水里，被辣椒刘父女一人抱一只腿，直到黄泥中晕过去。
温淳醒来了，悄无声息地流着泪。他躺在辣椒刘家里，静静地看着天花板。那是用花纸糊过的，他从花纹里看出来母亲的样子，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看到了小时候母亲抱着自己端了碗买荞面饸络的样子，看到了自己被母亲用竹扫帚棍儿抽的样子……看着看着眼泪就迷住了眼，只剩下恍恍惚惚的光。他一下子坐起来，掲开被子站起来，推门要出去。辣椒刘的媳妇王氏正端了一碗小米粥进来：“来，喝碗粥”。
“婶，我，我……”温淳又哽咽了。
“好了，孩子，先喝了粥再说”王氏说。
“婶，我，我喝不下……”
“你知道你娘口袋里装的是什么吗？”王氏把粥放到温淳旁边。
“是小米，他是给我们家来送小米的……”王氏眼泪也落了下来。
“你喝，不要把身体弄坏了……你还有事情要做呢”王氏说。
温淳流着泪，抽泣着，突然站起来：“对，婶，你说的对，我还有事要做呢……”
他慢慢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对着窗外的青玉河高喊一声：“青玉河，你记着，我定要把你收拾了！”
桥被彻底冲毁了，只留下两排木桩，已无法通行。几十年没有行过船的船工开始划了船在河上往来运输。
温淳要回家，辣椒刘一家再三挽留，温存说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再住在这里，恐人瞧不起，也对辣椒刘一家不好，好像女子嫁不出去一般。这话说的在理，辣椒刘就没有再挽留，给了温淳一些银两和衣物就把他送到青玉河的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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