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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夕颜那日在赵王面前不争气的一昏,被以越平章为首的秦府上下一致解读成了“伤心过甚,神思惊厥”,加之正主秦月长约莫是留过前科,导致她明明是真心实意的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却变成了装傻失败,罪加一等。
一夜之间,原先那帮替她瞧病的太医一致从乌纱不保的愁云惨雾,变成过年一般的喜笑颜开——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直接宣布病人其实没病更快的医治方法了。
只是苦了秦二小姐的名声,一夜之间从假失忆上升为真装疯。
光一个早上,殷夕颜就见到了不下二十个在她面前努力憋笑的下人,仿佛现在她俨然已是个家喻户晓的丑角儿,只要往那儿一站,根本不用等她开始表演,台下人就能自觉笑成一团。
秦昱夫妇被她气得够呛,连夜抽调了十数个家丁小厮,铁桶一般包围了她住的小院,莫说南云庭之流跑来学鸟叫传信,就是天上真有只鸟飞过去,他们都能给它射下来查一查有没有夹带“信物”。
如此这般严防死守,殷夕颜是插翅也难飞。只能乖乖待在家里,被一众仆妇提溜着沐浴焚香,学习礼仪,聆听了不知多少条三从四德的道理,憋回了不知多少次大开杀戒的冲动,总算是熬到了那个大日子——
咸宁二十二的八月十五,恰巧既是中秋佳节,亦是秋分节气,是故这一年皇室例行的祭月大典,也举办得比往年更加隆重。
殷夕颜在一屋子侍女的摆布下穿上一身光鲜亮丽的滚金边月白袆衣,戴上无数层层叠叠复杂奢丽的假髻,钗环满头,步摇呤叮,她只觉得从这一身行头里随便拿出一件,怕是都能买下那个叫殷夕颜的流民好几辈子。
待到她终于在侍女搀扶之下,人偶一般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时,她看见了高冠博带,正等在月门处等候的“父亲”,秦昱。
秦昱看着盛装走向自己女儿,点点头,又不自然地低下头去,神情既骄傲,又落寞。
“我女儿真好看。”秦昱道,“只是今日,你不能以为父女儿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是要以我大熙未来太子妃的身份独当一面。小丫,你要乖一点,要勇敢,好吗?”
殷夕颜一怔,有些恍惚。
说来也奇怪,她从小没有父亲,甚至连她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却在此时此刻切身感受到了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托付和不舍,并为之心下大动,近乎不忍。
她“嗯”了一声,旁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孩子,我们走吧。”秦昱轻轻握住女儿的手,掌心苍粝,却又包容而温暖。
和殷夕颜小时候想象过的,牵着女儿的父亲的手,一模一样。
她跟在秦昱身后,悄悄觑着秦昱的背影,心里反复纠结着身为一个正常的女儿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她是该请他放心吗?还是撒个娇坦白自己做不来?又或者,只需要单纯地跟着他走就好?
然而,殷夕颜什么也没纠结出来,甚至还不等她将这张冠李戴的父爱享受完,便在刚跨出府门的那一刻,霍地被一团雪球似的东西撞了一下大腿。
那雪球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忽地一阵风似的撞上来,将原本就被满头珠翠压得走不动路的殷夕颜撞了一个大大的趔趄。
她正纳闷,低头却看清那“雪团”其实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还不及她大腿高,却一身华服,被人打扮成一个吉祥物也似的小男孩。
小男孩张着一双琉璃珠般的大眼睛,自下而上认认真真地瞧着她,开口道:
“姐姐你好漂亮呀!太子哥哥骗人,他明明说他要娶的是个母夜叉!”
殷夕颜被这小鬼说的眉心一跳,抬眼去看秦府门前的仪仗队,果然……
某人身着朱砂红玄领广袖袍,腰系云纹双鹤玉革带,足踏金龙缠丝纹锦靴,远远望见秦昱从府中出来,向他恭敬地揖手一礼。
“见过老师。”
殷夕颜只感觉自己从头到脚的血液一凝。
与她怒目圆张的表情相反,对面那人的表情十分怡然自得。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抱起手,冲她挑了挑眉。
“秦小姐今日气色不错,看来前阵子的病,是好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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