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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轰然巨响摇动了近半个多灵,所有侥幸自肆虐的瘟疫中存活下来的生者都不由自主地惊跳了起来,或是睁大了眼睛。当时正在执政官庭院中抚慰民众的老王长女及时地抓住了一个差点摔倒在她身上的孕妇,并在她惶恐的道歉与感谢时微笑着表示自己并不介怀她无意的冒犯——她将那个大腹便便的女性交还给她的丈夫,再回过身来的时候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忧虑:“发生了什么?”她悄声问道。
如果实在龙火列岛,这种震动与声响会被认为是沉睡在岛屿支柱下的巨龙翻了一个身,这种有趣的说法是瑟里斯人带给南方诸岛的,事实上并没有——李奥娜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曾有好奇而勇敢的施法者借助魔法的力量潜入到数千尺深的水下,即便如此,他也并未见到巨龙的一鳞片爪,也没能找到所谓的支柱,倒是找到了不少巨型海星、彩色海绵以及长有羽毛的海鳃。他将这些东西带上海面,在那本书里详细地描写了他所看到的一切,不过龙火列岛的领主和他的奴隶们对此不屑一顾,他们认为那些古老的如同神祗的巨龙是存在的,它们就盘踞在炽热而明亮的火山里,用翻滚沸腾的岩浆擦洗自己的鳞片,每一次爆发与崩裂都是它们在寻找一个更为舒适的睡眠姿势,人们所看到的黑色烟柱是它们从鼻孔中喷出来的。
但多灵属于高地诺曼,而高地诺曼位于整个大陆的最北方与最高点,他们的脚下是坚硬并且就算是矮人从诞生之初挖到现在也没能挖穿的岩石而不是海水,人们对地震毫无概念,克蓝沃的主任牧师看了一眼他的兄弟,而那个脱下了鸟嘴面具却因为有着一个鼻尖弯曲的大鼻子而更像是一只白色乌鸦的牧师飞奔着跑上了执政官府邸的高塔,向下俯瞰——他看见了那个孕育了罪恶与死亡的宅邸,那里正在升腾起赤红的火焰。
而正在照看病人的伊尔摩特的牧师们更早地察觉到了事情正在向好的那方面行进——当牧师们将祈祷而来的神术投掷在他们身上或是给予他们精心调制的药水之后,一些已经陷入濒死状态的病人随之醒来,他们的眼睛变得明亮清澈,面色红润而神智也开始逐渐恢复,不再连续地喷溅式的呕吐,呼吸缓慢有力而不是如之前那样,无论接受了怎样的治疗,也只会躺在污秽的床铺上,毫无起色地在通往哀悼荒原的队列中踌躇不去。
他们立刻开始祈求水和食物,虽然还很虚弱,但就算是普通人也能看得出他们已经开始好转了——伯德温是前者,而梅蜜是后者,她几乎是欣喜若狂的,但她随即发现,伊尔摩特的牧师在给他灌服了一瓶治疗药水并确定有效后就预备离开伯德温的房间:“您要上哪儿去?”她哀求道,失礼地拉住对方的灰色长袍:“大人还未完全痊愈啊。”
伊尔摩特的主任牧师和善地拉回了自己的长袍:“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他说:“还有更为严重的病人在等待着我呢。”
“但他是个爵爷呢。”
伊尔摩特的主任牧师叹了口气,不过即便是在他的兄弟中,他也算得是个耐心仁慈的人:“我要去治疗的也是一个爵爷,”他诙谐地说:“而且他的年龄仅有这位……战士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呢。”
“到我的身边来。”伯德温说,“我已经不需要治疗了,梅蜜,请给我一点水,或者,如果有,一点放在肉汤里的面包。”他不再感觉到体内什么东西正在可怕地融化,但他确实感觉到疼痛,那是内脏在治疗术的作用下重新生长出来时必经的折磨,他确保自己的胃已经长好了并且十分完美,因为他觉得自己处于另一种意义上的空荡中,亟需得到一点什么来充填。
“我们并不介意其他神祗的追随者在这里向她祈祷。”伊尔摩特的主任牧师在告别时提醒说,“女士,这里已经不再是伊尔摩特圣堂的范围了,您大可以向您的神祗祈祷,以期得到一个神术——这里需要帮助的人并不止您的大人一个。”
他走了出去,在距离伯德温的房间不远的地方,也有个需要精心关照的特殊人物——他走进房间,牧师们向他鞠躬行礼,躺在床上的少年向他转过头来,主任牧师慈爱地抚摸着他的额头,闭上眼睛,向他的神祗祈祷又一个强有力的治疗术,白色的光芒就像温暖的雪花那样从薄雾般的阳光中洒落,少年安心地接受了它们——雪花渗入他的皮肤与衬衣,牧师们不无喜悦地发现它起到了先前无法起到的效用,疫病的根瘤从这具羸弱的躯体中被拔除,他还需要休养上好一阵子,但他将会健康地活下去,活上五十年或是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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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奥娜原本是想和多灵的民众一起,哪怕住在帐篷里也无所谓;但在克蓝沃主任牧师与居民们的坚持下,她还是被转移到了执政官的房间里——幸而执政官病情发作的时候正好在外巡查,他的房间非常干净,位于整座建筑最高的地方,自巨大的窗户俯瞰下去就是那座正方形的中庭,“看着那个窗户,”李奥娜对咬着手指的小女孩说:“我会坐在那个窗户前面,看着你们——我和你们在一起。”
她这么说,也这么做了,甚至拒绝了滚热的浴水,香油和干净的衣服,虽然经过一夜的奔驰她很需要这些,但她不想让自己离开人们的视线太久,她坐在窗前,任凭灼热的阳光照亮自己闪闪发亮的红发,只简单地吃了几块小饼干,喝了一杯蜜酒。
阳光很温暖,而且从伊尔摩特的牧师那儿得知,疫病的根源已经被净化了,病人们很快就重新获得健康,李奥娜眯着眼睛,躲避着玻璃折射出的刺目光芒,一手托着自己的下颌,她很疲累,但对于多灵的民众以及伯德温的挂念让她睡意全无。
“向您致敬,高地诺曼的王女。”
李奥娜收回自己的视线,发现那正是极力劝说自己远离多灵而又为了多灵的人们允许自己进入多灵的牧师,他穿着灰色的长袍,眼睛下面纹着三滴灰色的眼泪,表明他在伊尔摩特的追随者中处于领导者的地位:“愿仁善的伊尔摩特将我们自苦难中救出——伊尔摩特最虔诚的追随者,我同样要向您致敬,如果不是有着您们,还有公平的克蓝沃的追随者们,这座城市所酿造的灾难之久或是远不止于此呢。”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得到的,”伊尔摩特的主任牧师说:“我们愿为世上每一个人承担他们的苦难——殿下,我很高兴地告诉您,您的那位朋友,那位战士,他已经好转并且很快就能痊愈了。”
李奥娜给了他一个发自于内心的快乐的笑容。
“你可以在稍后去探望他,”伊尔摩特的主任牧师说:“但在这之前,如果您允许,我希望您能答应我的一个请求。”
“请说。”
“有一个孩子,他希望能够立即觐见殿下。”伊尔摩特的主任牧师说:“他的名字是马伦洛伦诺斯。”
“洛伦诺斯这个姓氏我听过,多灵的领主正是这个姓氏的拥有着。”
“马伦是此地领主的侄儿。”伊尔摩特的牧师说:“最初的时候幸而有这位年少的洛伦诺斯在,执政官与他的副手,还有警备队长是第一批倒在魔鬼利爪之下的可怜人,我们进入多灵的时候,是他帮助我们控制了整个城市,避免了疫病迅速向外扩散——他还拿出了家族纹章,打开了执政官邸的内库,我们所用的许多卷轴、魔杖以及药草都是从内库中而来的——不是有他在,您在这儿看到的人或许只有现在的几分之一。”
“一个勇敢果决的孩子。”李奥娜赞叹道,随即她想到了一件事情,露出诧异的神色,“但如果我弄错了,还请您能谅解——可敬的伊尔摩特的追随者,在我还未进入多灵之前,多灵的领主曾想要焚毁整个城市。”
“我不知道那一位是怎么想的。”伊尔摩特的主任牧师说:“事实上,除了他的侄儿,他的妻子与两个女儿也都在这里。”
“他的妻子与女儿是病人吗?”
“不是,”伊尔摩特的主任牧师像是被什么让人不快的记忆打搅了:“但他们确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面了——领主有着一个心爱的情人,还有好几个非婚生子。”
“我明白了。”李奥娜说:“那么就让他来见我吧。”
“如果您不介意他只是刚刚痊愈。”
“他能够走进这里就表示他身上的疫病已经远去了,”李奥娜说:“我还不至于去畏惧一个孩子。”
马伦洛伦诺斯是在一个牧师的扶持下走进房间的,正像李奥娜赞誉的,他还是个孩子,如同所有的十来岁少年那样,因为身体突然拔高而变得瘦削,脊背微微拱起,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大病初愈,他的嘴唇和面颊上还缺少血色,但推开牧师的手臂,站立与屈下膝盖向李奥娜行礼的时候还是十分平稳的。
他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向李奥娜致敬,以及表达了他未能亲自前去迎接的歉意,他的言语之中带着深切真实的情感,这不是一个陌生的公主所应当得到的。
“难道你在今天之前就已经见过我吗?”李奥娜问。
“没有。”少年说:“但请不要感到奇怪,我对您的了解与敬爱,是从我的父亲那儿得来的——他也曾是您父亲最为喜爱的臣子之一。我们所敬爱的老王,曾经指着您说,您是他的继承人,要求我的父亲效忠于您——但令人惋惜的是,我的父亲在返回多灵的第二年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深刻地记在心里。”
“你是他的儿子。”李奥娜已经从记忆中找出了洛伦诺斯这个姓氏。
“是的。”
“那么多灵的继承人应该是你。”
“如果不是新王,不,那时这位尊敬的大人还只是一个公爵——我叔叔的一个私生女是他的情人,而他也很愿意从一个孤儿的手中抢走他的领地与钱财交给原应保护这个孩子的人——我是躲藏在他妻子的裙摆下才侥幸得以苟延残喘,我并不畏惧死亡,哪怕我本应在一百年后死去,但我不能看着我父亲的荣誉与骄傲落入到一个懦弱而又卑劣的人的手里。”
“马伦……”
“殿下,我在向您申诉,殿下,我也在为您申诉,请您帮助我,就像帮助您自己——让该得的人得,让不该得的人断掉双手。”少年急切地祈求道,他那张如同包裹着皮肤的骷髅般的脸充满着希望的光辉,“可敬的王女,您是高地诺曼的继承人,我恳求您,只要您愿意垂怜我,帮助我,我会献出我所有的忠诚与爱,任何时刻,任何地点,只要您的一封书信,一个召唤,一个手势……”
“马伦……”
“求求您,您是有着这个权力的!”
“我很抱歉,”李奥娜平静而哀伤说:“但听我说,我必须告诉你,我无法帮助你……马伦,因为我……我来到这里,正是为了放弃我手中的这份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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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垂下头,就算是在对付树怪与贱魔时他也未曾感到如此疲惫无力:“我不会干涉你的做法,”他温和地说:“但你真的考虑完全了吗?”
“我已经考虑得足够久了,”李奥娜说,“不仅仅是思想,我还付诸了行动,但正如你所看到的,游侠,我在王都所能做的事情太少了,太少了,虽然有那么多的人坚信伯德温是无辜的,但他们的话语根本无法传达到新王与神祗的耳朵里,相反的,我的举措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我被泰尔的掌堂牧师驱赶,罗萨达的牧师也不再愿意放任他们的兄弟与我接触,那些曾经宣誓效忠我的贵族看似恭谨和善实则冷漠疏离,他们不向我承诺任何事情,却对我要求多多,其中有一些人发誓说如果我只要和他们的儿子缔结婚约就会支持我成为高地诺曼的王,他们甚至不介意我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赦免伯德温。”
红发的年轻女孩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在我的父亲身边度过整整五年的时光,”她抚摸着那柄猎刀:“我可能是会相信他们的,但我知道他们只是在欺骗与敷衍,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得以头戴冠冕,那么在此之前,我怀疑伯德温的头早已掉落在地上——他们只想要成为高地诺曼国王的祖父,若是这个目的达成,即便是我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到那时,说不定他们还能成为高地诺曼的国王呢。”
“我彻夜不眠,苦苦思索。”李奥娜继续说:“直到一只白头鴞惊醒了我——它在一片狼藉的宴会中捕捉一只窜逃的老鼠,丰美的食物遍布桌面,人类的弓箭威胁着它的生命,但它一点不受诱惑或是恐吓,毫不动摇——它为了那只老鼠而来,也只是为它而来;那么,我做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我所爱的人——如果没有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凯瑞本,你曾经告诉我,我的保护反而会落实伯德温的罪名,但事实上,即便没有我,他们一样能够将这桩可怕的罪行落到一个无辜人的身上;你也提醒过我,用我的权利与身份为伯德温争取一个申诉抑是赦免的机会,我也试过了,结果正如你所听到的。”她站了起来:“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并不仅仅只是想要保护伯德温,你更不想让我涉入其中,因为在你看来,我并没有为伯德温付出的义务——也没有这个权力,但游侠,我爱他,我对他的爱胜过一切。”
“也胜过王位吗?”
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也许您不知道,殿下,”走进房间的狄伦唐克雷拉下兜帽,浅浅地鞠了一躬:“有很大一部分贵族想要修改继承法,允许女儿继承父亲的姓氏与领地。”
克瑞玛尔看向克蓝沃的牧师,“他威胁我们。”牧师用寂语“说”。
“这不可能,”李奥娜说:“我的父亲,诺曼的老王已经前往哀悼平原,他的许诺也随之深埋黑土,他们无法从中获得哪怕一丝利益。”
“谁说不能,”狄伦说:“他们有女儿,也有外孙女。”他注视着李奥娜:“如果继承法被更改,那么您就会成为高地诺曼的第一继承人了。”
李奥娜沉默了一会:“……我并不准备改变我的想法——狄伦,或许你愿意作为一个证明人在文书上签名?”她愉快地笑道。
他们在讨论什么?异界的灵魂施放了一个小小的法术,这样他和凯瑞本无需使用舌头和手指就能不为人所知地相互交谈。
高地诺曼的七十二条古老法令之一——凯瑞本在心里说,李奥娜将会成为伯德温的保护人,作为保护人,如果他愿意,是可以承担起被保护人的罪名的,问题是弑君的罪名对于一个王室成员来说也太重了。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狄伦说:“请允许我提醒你,我亲爱的堂姐,如果你执意如此,”他看了一眼伯德温:“你所要为之承担的罪名可能会导致你被流放,被剥夺姓氏,以及,新王将会收回你的领地,比伦德与奥卢,更甚者你将终生不得返回高地诺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