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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恺之拿着洛神赋来找我的时候，我其实远远就看见他了。
他穿一身墨色的长衫，头上的冠戴十分端正，手里拿着一卷绢布，神色有些淡淡的。
他进了一楼阁楼，同小卢寒暄了几句。
而是便踩着木楼梯上来，一级一级，木头受了力，发出些咯吱的声响，一声一声。
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我的感官却无限被放大，这些声音千丝万缕。
我的耳朵听得到，我的心也听得到。
等两人相对而坐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后悔了，后悔那夜临阵脱逃，后悔这几日对他避而不见。
顾恺之仍是那副模样，脸上是斯文清澈的少年气，看向我的眸子里，永远带着笑意。
“小爱姑娘”
“小顾大人”
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而后便是相视一笑。
我还是没有忍住，苦中作乐般的笑出了声。
“小顾大人可是拿了洛神赋来给我看？”
“是”
我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顾恺之一笑，轻轻将手里的绢布铺展在桌面上。
我看着眼前的画卷，不由屏住了呼吸，原来这就是洛神赋的本来面貌。
现代博物馆中珍藏的那些复刻版，真是连十分之一都没还原到。
顾恺之绘制的洛神赋的笔法，同他往日的笔法大不相同，写意中带了写实，虚虚实实交错开来。
我那日所穿的裙裾衣裳，都被他一笔一笔描在画卷上，上色时又用水染的技法，将衣裳上华丽的色彩尽数填匀。
画中女子顾盼神飞，俨然有了登仙之姿。
这幅画真是神了，要成就这样的千古佳作，顾恺之他一定费尽了心血。
我抬眼看向这个画绝痴绝的少年，看到他眼下的青黑时，不由皱了皱眉，不自觉的伸手抚了上去。
他没有动，也没有抗拒，只是浅笑着看我，在我指尖离他眼下还有一寸时。
他往前倾了倾脖子，将自己眼下的青黑，贴在了我的指尖。
我呼吸停了两分，张了张嘴，却有一句干巴巴的：“你画了多久？”
他将我的手握住，用自己的脸庞贴在我掌心里。
“三五日”
“三五日怎么画的完，你还要吃饭睡觉”
“我没有吃饭，也没有睡觉，我一直在想着你”
下一刻，顾恺之脑袋一歪，将自己托我的手里沉沉睡去，长而浓黑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做了个不大安稳的伤心梦境。
我将人扶到了自己的小榻上，看着他疲倦不已的样子，心里那细密的痛意终究是满溢而出。
怎么会有这样傻，又这样叫人难以拒绝的少年。
我伸手摸向他眉心，一路下滑及至唇角。
温柔的气息扑洒在我手上，像是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他也在遗憾吧，相识不过几个月，如今就要分别了。
这样短暂的缘分，怎能叫人不遗憾。
我拍了拍胸口，擦去眼里的热泪，双腿好似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睡着了，洛神赋在桌子上，此刻我明明应该起身，将画带上，然后摸摸簪子，让我舟带我离开这个古老的时代。
原是该这样做的，然而，我却做不到。
我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同小卢打了声招呼便跑去了当初那家当铺里。
刚来东晋的时候，一切就是在这家当铺里开始的。
那小伙计居然还认得我，客客气气同我打了招呼，我也对他笑，谢他的友善。
走进当铺，我从脖子上解下一只铜钱大小的翡翠平安扣，这块玉和我当初当掉的那块很不一样。
这块玉是舟在拍卖行里为我拍下的，是市面上难有的极品玻璃种，尽管这小东西的竞拍价令人咋舌。
可彼时的舟说这玉的水头实在潋滟，很衬托我的肤色，这是缘分，所以不必计较价钱。
我将玉递到了掌柜手里，饶是掌柜见多识广，此刻压抑不住惊艳的神情，托着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姑娘要当什么价？”
我垂了眼眸：“要六百大钱，还要小卢织行的地契”
这个价格在东晋也算上了百万，决计不是个小数目，掌柜的略一沉吟，却并没有推辞我。
“这样大的数目，小人还需向大掌柜筹措，想来尚需三五日光景，不若我今日给姑娘写下当票，姑娘择日来取现钱”
我摇了摇头，我等不得了，再不走，只怕我会舍不得，舍不得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
“掌柜只需把织行地契换成小卢的名字即可，至于那六百大钱，麻烦送于顾府的小顾大人，只说这是我为赈济流民出的一心意，如此，就好”
小卢是掌柜的妻妹，掌柜闻言愣了愣：“这在下替小卢谢过姑娘，只是不知姑娘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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