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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啊……”宣适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应,“那你能把我的名字,从名录里面去掉吗?”
“啊?为什么?做好事不留名?”
“不过就是个举手之劳,没必要这样。”
“这怎么会是举手之劳呢?你知道国内现在口罩紧缺到什么程度吗?医生都不一定能续得上n95口罩。这是我们最近收到最大的单笔n95口罩捐赠了,正在运往武汉的路上。”
“医生都不一定能续得上?有这么夸张吗?”
宣适关心的点,和做活动的志愿者不太一样。 “当然有!你有关注过国内现在n95口罩的价格吗?”
宣适确实没有了解过国内口罩的价格。 也确实捐献了一批n95口罩。 在不知道算不算知情的情况下。 …… 两天前,聂广义问他:“有没有医用外科口罩?”
“医用外科没有,n95应该有很多。”
“具体有多少?”
“不知道。”
“那保质期呢?”
“我看到的那几箱,保质期都还有一年半,应该是同一批生产出来的。”
“那我可以拿去捐了吗?”
“在新仓库,你直接运走就好了。”
…… 宣适在帕多瓦做的事业有点琐碎。 一开始,他只是一家超市的店员。 用一年多的时间,做到了店长。 然后花了50万欧元,加盟了他自己做店长的那家超市。 每个月,除了店长的工资,还会有业绩分红。 加盟超市不算是多么暴利的事业,胜在收入稳定。 只要位置选的好、管理又不拉跨,前景还是非常可观的。 宣适在选址上比较有天分。 从加盟一家超市开始,慢慢做到了十家,管理的经验也在不断地积累。 他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创建属于自己的连锁超市品牌。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是收加盟费的人,而不是要上交。 19年底,为了筹备自己品牌的第一个超市,宣适入手了一个仓库。 这个仓库,原本属于一个医疗器械厂。 因为经营不善,已经倒闭。 剩下厂房和两个仓库要出售。 宣适购买了其中一个仓库。 他本来两个都想买,但人家只愿意卖给他一个,说另外一个仓库要和工厂一起卖。 厂房加设备和仓库一起打包出售,要价500万欧元。 这就属于宣适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了。 捐给武汉的两万个n95口罩,是医疗器械厂没有及时清空的仓库遗留物品。 在宣适看来,聂广义愿意运走这批口罩,是帮他解决了后续处理的麻烦。 他从来都不看新闻。 不管是意大利的还是国内的。 也没有下载任何一个社交软件。 听做活动的人说国内现在n95口罩的价格已经飙到了天上,并且有钱都买不到。 宣适才搞明白,为什么聂广义把口罩运走的时候,一会儿说他大手笔,一会儿嘀咕也不怕被人倒买倒卖了去。 可是,这些口罩,不应该记在聂广义的名下才对吗? 聂广义那么爱出风头的一个人。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有用自己的名义? 更何况,这些口罩,本来也是白得的。 宣适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等到做活动的人开始自报家门:“我叫黄雨晴,武汉是我的家乡,我代表……” 宣适近乎喃喃自语地说了句,“能帮到有需要的人就好了”,就逃也似地离开了祈福活动的现场。 他特别不习惯来自陌生人的感激。 黄雨晴追了上来,还想要说点什么。 宣适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 来电铃声,让他如释重负。 宣适指了指电话,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那个在大年初一零点给他打过的号码,又一次出现在了手机显示里。 宣适的心跳,随着电话的铃声,直线飙升。 他其实是没有理由,认定这个电话是程诺打的。 这种近乎于第六感的直觉,原本就不太应该存在于男人的身上。 可他还是在电话响了第二声就接起来了。 哪怕心里面有一万个声音在高喊,不要接、不要接、不要接! 宣适的手,还是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决定。 “阿适,不好意思,刚刚错过了你的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程诺的声音。 时隔八年,梦萦魂牵。 “刚刚的那通电话不是我打的,是聂广义拿我的电话回拨的。”
宣适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解释。 谁先给谁打电话,谁先找的谁。 这些原本早就没有意义的事情。 在这一刻,莫名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嗯,本来就是我找的你。”
程诺的声音淡淡的,透着些许疲惫。 除夕守岁,想来会有些缺觉。 他期待她的电话,已经期待了很多年。 程诺失联的第一年,宣适一遍一遍地打程诺的电话。 从【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打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再到【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宣适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程诺已经忘记了他们之间承诺的事实。 说好的。 只要他来意大利。 只要能找到她工作的咖啡馆。 她就和他在一起。 一辈子,不离不弃。 他来了,她却不见了。 没留下一句话。 电话的两端,没有人说话。 彼此周遭的环境,算不得有多安静。 时空却仿佛静止了一般。 整个世界都跟着凝固。 “阿适。”
程诺率先打破了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默。 “在呢。”
宣适也有过承诺——【只要你找我,我便一直都在】。 宣适不知道程诺要和自己说什么。 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人叫过【阿适】了。 陌生而又熟悉。 一声称呼。 跨越了八年的时间。 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宣适毫无底线地想着。 如果。 她说想他。 那他就原谅她。 只是……如果。 “你能找到防护服吗?”
程诺问。 现实的世界,哪来那么多的如果。 宣适顺着程诺的话,出声发问:“防护服?新闻里面医生和护士穿的那种?防病毒的?”
“对。”
“你在武汉?”
宣适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记忆中的程诺,很少有这种有气无力的样子,难道是被感染了? 在最绝望的时候,才想到了他? 宣适不爱说话,但社恐的内心世界,从来都比一般人要更加丰富。 “没有,我在温州。”
“不在武汉啊,那就还好了。”
“不好。湖北以外,温州是最严重的。温州的疫情,甚至比湖北的很多城市都严重。”
“怎么会这样?温州和武汉,离得有900公里吧?”
“阿适的地理还是这么好啊。”
程诺大概想要借此缓和一下气氛。 宣适没有接下这个话茬,出声追问:“温州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武汉爆发疫情的华南农贸市场旁边,就是华南眼镜城。”
“温州人开的眼镜城?”
“嗯,那里面最多的就是温州商户。”
“这样吗?我刚刚看到新闻,全国各地的医疗队,都去支援武汉了。温州如果严重的话……” “各地的防护资源都非常紧缺,现在这种情况,肯定要先紧着武汉那边,温州都有派医疗队去支援武汉的。大过年的,我们不想给国家添乱,准备在明天发起全球温州人自救活动。”
“全球温州人自救?”
“对,就是动用全世界温州人的能量,想办法把医院紧缺的医疗资源,以点对点的方式,送到一线医生的手上。”
“温州是不是也缺n95口罩?”
这是宣适首先能想到的。 问完就后悔了。 按照聂广义的性子,肯定是直接把仓库搬空了。 不管温州缺不缺,他都没有多余的n95可以捐。 “缺,但更缺的是防护服。温州定点医院的防护服,最多只能再坚持五天了。”
“五天?”
“对。现在春节,到处都停工停产了,如果我们找不到防护服的资源,那些在一线抗疫的医生,就得在没有足够防护的情况下去病毒手里抢生命了。”
“紧缺到这种程度?我以为只有武汉面临各种资源紧缺的情况。”
“病毒连国界都没有,哪里会有城市的界限?我之前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防护服的资源?”
多么真实的原因。多么奢侈的如果。 宣适没办法回应。 “阿适,你有渠道的话,帮我们想想办法吧。”
“你们?”
八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他还是他,程诺却和别人组成了【我们】。 宣适没办法接受这么残忍的一个事实。 “嗯,我们一大帮发起了驰援温州行动。”
这个【我们】的解释,让宣适瞬间就释怀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货源?”
宣适开始好奇。 “我在中意青年联合会的捐赠名录里面看到你了。我以前是联合会的负责人之一,离开意大利之后就没有联系了,昨天才重新联系上。”
“你就是因为这个给我打电话的?”
“对。”
程诺没有否认。 宣适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失望肯定是不可避免的。 他原本以为,程诺是专门挑了除夕夜零点给他打电话。 现在看来,可能只是随手一打。 打完考虑到时差,才会响了三下就挂。 完全没有专属的特别。 更不是因为什么想念。 但是。 除了极度失望的个人情绪,作为一个生于温州、长于上海,定居帕多瓦的华侨。 宣适的心中,也有一股热血在奔腾。 此心安处是吾乡。 出现在新闻里的那些画面,牵动了他尘封已久的心。 家国情怀,在这个时候,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他知道自己应该要为家乡做点什么。 可是,在当下的这一秒。 程诺带给他的心灵打击,让他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 一直都在。 在程诺一个电话就能触及的地方。 可是。 如果不是疫情,程诺连一个电话都不愿意打给他。 八年,不是八天。 宣适没办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如果。唯有沉默。 “阿适,如果不是看到捐赠信息,我都没办法相信,这个号码不是空号。”
程诺又一次率先破开了时空的凝结。 “你说什么?”
宣适开始怀疑自己今天的听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先是听不懂聂广义的【求抱抱】,然后是听不懂程诺的【不是空号】。 “现在和你通话的这个号码,是我专门为驰援温州行动准备的工作电话。”
“阿适,零点的那通电话,我没有想过能打通……”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会匆匆忙忙挂掉。”
“我用自己的电话又给你打了两遍,每一遍都是空号。”
“阿适,我今天才知道,你的电话,并不是真的空号。”
“你只是单方面把我拉黑了。”
程诺说的每一个字,宣适都能听懂,组合到一起,就听不懂了。 “我的电话是空号?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我没有。”
程诺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下定决心:“阿适,哪怕是空号,我每年也都会在春节的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
宣适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和程诺的故事,还会有另外一个版本。 一个彻底相反的版本。 这个版本,对他的冲击力太大,一时间没办法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