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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夜深人静的街巷相比，百星歌厅前人声鼎沸的好似另一个世界，大门口挂着当家花旦百灵的巨幅画报，画报上的她烫着美丽的烟花卷，身着当下流行的无袖旗袍微微仰起头，谜一样的眼睛看着马路上人来人往，有多少达官贵人是为她而来，哪怕只是听她在纸醉金迷的灯光下浅吟低唱，也足够了。
午夜过后，人群渐渐散去，最后一个出门的是画报上的女人百灵，此时她已经换上一件价格不菲的洋装，笑颜如花的挽着地产大亨尉文详的胳膊，正要走进他新买的汽车，忽然一个人的出现抓住了她的视线，一直到那个穿着黑色外套的高个男子走进歌厅，她才恢复先前的暧昧模样。
黑衣男子刚推开门，一个服务生便走了过来：“对不起先生，我们已经哦，原来是莫少爷。”他认得他，关门之后还会进来的怪人也只有他了，只见他随手从衣袋里拿出一块银元递给服务生，他笑嘻嘻的接过小费，点头哈腰道，“谢谢莫少爷，莫少爷里边请。”
偌大的会客厅如今已是悄然无声，与营业时的歌舞升平相比，此时显得异常空洞和寂寥，黑衣男子在一个靠近中央的位子坐下，他每一次都选这个位子。
收了小费的服务生非常知趣的走出会客厅，他走后不久，幽暗的舞台渐渐响起那熟悉的敲打声，“嗒，嗒，嗒……”不紧不慢的，由远到近，紧跟着，一位面容精致小巧的女孩拿着盲杖从帷幕后缓缓走出来，他穿着白色的裙子，缓慢走到话筒边，双目失明的她只能用双手来确定话筒的位置，每一次看到她如此艰难的走来，他都觉得像在看一棵摇摇欲坠的蒲公英。
每两个星期她都会在百星歌厅打烊之后独自到这里来练歌，但是她不知道，她以为四下无人的观众席，却始终有一个人在下面默默欣赏，为她无声鼓掌。
她平时只能在舞台边上为百灵配唱，日复一日，她希望有一天可以像百灵一样，光彩一身的站在舞台的中央，让所有人的视线只为她停留，只是那一天来的如此缓慢，三年了，她只能躲在帷幕边，做一台只会发声的机器。
黑暗中她紧握话筒，低垂眼帘，开口的刹那，如甘泉般醇美的声音贯穿黑夜，无需音乐，无需灯光，无需任何多余的粉饰，她只需静静的站在那里轻轻哼唱，就足以赶走世间所有的动荡。
他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睡着了，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睡着，他太累了，以至于身体在慢慢倒下也不浑然不觉。
她还在那练歌，就听到“咚”的一声，天知道双眼看不见的她在这一刻该有多害怕！
“谁？”
优美的歌声戛然而止，她牢牢抓着话筒望着没有焦点的方向，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一摔他真是睡意全无了，赶紧从地上站起来，连声说：“别怕别怕，我我在收拾东西呢。”迫不得已，他只能随口编了一个谎话，假装是新来的服务生。
“你是谁？我没听到过你的声音。”她还是稍有戒备，但比之前好多了。
“我刚来，所以，不知道你在练歌。”
“哦，我半个月就会练一次歌，以为大家已经打扫完了再来的，没想到还有人，我不会打扰你吧？”说完，她露出浅而甜美的微笑，仿佛枝头开出的一朵白梨花。
“怎么会呢，你唱的很好，是我打扰了才对。”他边说边朝她走去，三年来他总是远远的看她，不管是她站在百灵身后，还是像今天这样独自站在黑暗中，还是每天夜晚拄着盲杖缓缓走过无人的街巷，他都不敢轻易走进她的世界。所以今天，他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她，也是第一次，开口与她说话。
“我叫林小晚，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了，只是女孩不知道他而已。
“书文。”
“怎么写？”
“书本的书，文学的文。”
“你长得好高。”
“从声音就能听出来？”看着她说话时甜美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
“别人的声音都在这里，而你的声音在这里。”她用一只手比划着，眼睛却望着一个虚无的方向，说完还咯咯的笑，这才是书文感到最心疼的地方——她活在黑暗里，心却比任何人都光明。
“书文，我还可以在这练歌吗？你什么时候回去？”
“随你，你想练到几点就几点，我等你。”
“你可别因为我眼睛看不见才故意帮我哦，要是被顾老板知道了，你就遭殃了。”
“放心，顾老板早就回去了。”
“我就再练一小会，你要不先睡一会吧。”
他刚才就是因为睡着才摔在地上的，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丑了。他借口还要继续打扫，其实只是坐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专注的听她唱完一首首歌。
夜风微凉，吹动墙边醉人的蔷薇，吹起少女轻柔的长发，她伸手拨开吹到脸上的那几缕发丝，单薄的背脊被人披上了一件外衣。
“我不冷。”
“走吧。”他没理会小晚的话，只在她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放下盲杖，面带羞涩的低下头，寂静的巷子又传来熟悉的“嗒嗒”声，像黑夜中的信号，有条不紊的叩响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你住哪啊？”她抬起漆黑的双眼，望着漆黑的方向问道。
书文走在她左边半米的地方，一转头就能望见她的一举一动，这样的距离对他来说，已经是命运般的眷顾了。
“梨花巷。”他道。
“真巧啊，我也住那条巷子！”她抬起头，不可能猜到书文是早就知道她住那才故意这么说的，这样他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护送她上下班了。
“书文，你喜欢画画？”她冷不防问道，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小晚的面前，可她是怎么知道他是画画的呢？
“你衣服上有颜料的味道啊，和我哥哥一样。我眼睛看不见，鼻子可灵了。”
“你猜的真准。”
“原来你是一个画家呀？”
“称不上画家，只是偶尔教小孩子画画。”
“那你可不可以给我画一张画像呢，等你有空吧，虽然我现在还看不见，但是等我攒够了钱就能去治眼睛了，到时候我只要看到画像就可以知道自己现在长什么样。以前都是哥哥给我画的，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给我画了……”夜幕下的少女面带羞涩的娓娓道来，温柔的月色映照着她清秀的脸颊，那些简单的话语听起来却格外感伤。
“我一定给你画。”其实，他已经给她画了很多很多画像了，最近的一次是半个月前，她趴在窗台上吹风的时候，住在对面的他用最快的速度捕捉下了春光下的林小晚。
梨花巷离百星歌厅不远，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散步，不一会就到了小晚借住的家门前，以前他会就此止步，目送她娇小的背影走进漆黑的门洞，她不会开灯，所以他无法判断她是否安全回到房间，他会再等一会，直到一切风平浪静他才可以安心离开。
但是今天他终于有理由送她进去，黑暗中的她行动自如，可是黑暗中的他举步维艰，才进门，他就撞了两次脚，还踢到了楼道里停放的自行车。
“你小心啊，这里地方小，很容易撞到东西，要是把惠芬阿姨吵醒就不好了。”小晚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到似的，可是话音刚落，右边的一间房内就传出了尖锐的嚷嚷：“大半夜的干什么呐，让不让人睡觉了啊，再吵到我赶紧搬出去！”
小晚吓得不敢吭声，停顿了片刻，确定房东惠芬阿姨不再出声她才继续做贼似的小声说：“书文你还是回去吧，别送我上楼了，赶紧回家休息。”
“那，明天我再来接你。”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话语中的温柔胜过五月的暖风。
她甜甜的笑着，点着头说：“好。”
然后她在月光下朝他羞涩的挥了挥手，不知为何，分明只是初次相遇，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却像已经追随了好多年，也许是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颜料味，和以前哥哥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所以靠近他，就可以捕捉到那股熟悉的，久违的，让人无比安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