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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吸一口气就要惊叫,但突然又像是自己扼住自己的喉咙,硬生生在就要呼喊的刹那,用手背捂住嘴,只发出闷闷一声。
张百无怕叫声把巡逻的招来,原本已经冲到了金如玉身边,想拦着她,谁知她竟然自己收敛住,当下站定,发现自己恰好站在陆四妹和金如玉之间,两双眼中聚集在自己身上,不给个答案,恐怕是脱不了身。
陆四妹看见了地上骨头发白,少说又七八个年头了,再看看房子的状态,猜到差不多是同时间坏的,但为什么坏的却不得而知,更加好奇起来,恰好张百无自投罗网,便稍往他身后走了几步,挡住他的退路,声音也低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张百无低下头,盯着白骨陷入沉默之中,但并非第一次见到的那种好奇,更像是被吸引住了,陷在回忆之中。
金如玉的情绪适才平复,身子还有些发抖,看张百无一动不动对着白骨,又为自己太过好奇而自责,低头闯进张百无的视野,柔声问道:“没事的!不是你杀的人,对吗?”
张百无转眼看向了金如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让鲁鱼头不由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了个骇人的想法,回头搜寻起隐匿于山中的白虎来。
“放心!他们有一个合葬墓,都葬在南山上了!”
张百无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叹了口气,抬头指向面前南山的半山腰,众人眼见原本连绵成墨绿色的杂树突然有一块稀疏,零落插着几根高耸的水杉,树下银灰色的怪石,与周围黄土格格不入,就像黑暗夜空里的北斗,看得几人不由也像水杉一样挺起胸膛,双手合十,遥望那山腰拜了一拜。
张百无也许是受到众人深深一拜的感染,不再催促大家向前,来到断壁残垣之前,轻抚裸露的青砖,款款说道:“漫山岛之所以没被土匪占去,半因为四通八达,易攻难守,半因为岛上人心善,明白土匪也不过是像他们一样,在岸上活不下去了,才躲到山水之中,因此常在官府封锁的时候,与他们交换粮食,收留伤患,反正官家连岸上的人都管不过来,根本没心思来管太湖里的两个土包。”
张百无指向面前身后,两座青山,好像介绍自家珍藏一样,故作谦虚的笑了起来。
“久而久之,从大王到喽啰没有不受过其恩情的,加上没人打得下来,漫山岛就成了土匪约定俗成的休战地,南北山之间更是每月都有市集,各个岛上缺什么,要什么,就来漫山岛找寻,但从来没有闹翻脸过,哪怕买枪的时候遇到仇家,都要行船离岛三里外,才许动手,谁要坏了规矩,那第二天就要沉到太湖底。”
他语速加快,在田埂和屋舍间来回踱步,好像集市就在他眼前喧闹,迫使他左右闪躲,才能穿梭在人潮之中。
“如此,不出十几年,漫山岛有了名气,土匪更是把这里当成了世外桃源,抢来了钱大半拿到漫山岛,同岛民换粮,有的甚至直接将钱存下,等夏稻长熟,鱼苗秋收再来取,一点也不担心有人私吞。岛民也就由此耕田盖屋,人丁兴旺,出了不少大户,在土匪之中很有威名。据说,北山蜿蜒入湖中的大码头,就是土匪出钱修的,专门为了运送钱粮,但有时还是吞吐不畅,积压在防波堤上。”
说到此处,张百无双手交叉到胸前,双腿齐肩宽,直挺挺的腰背让他的脸微微上扬,在太阳的映照下红光满面。
陆四妹也像是找回了尘封的记忆,指向张百无,语气也有些激动:“我想起来了!岸上的富商曾经说过,说自家的钱全被漫山岛吞了,说那是只吃银子的老虎,好像也就是那时候,有了漫山白虎的名号。”
张百无没有答话,但不时在南山北山间扫过的眼神出卖了他,他的内心有掩饰不住的豪气。
金如玉也算自幼长在太湖,却吃惊得不知从何处打断张百无的讲述,她从来没听人说过漫山岛是土匪和白银汇集之地,却也找不出张百无话中的破绽,暗暗思忖自己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当年土匪猖獗,也不晓得世上金钱妙用。
“原来漫山白虎还是个吃银子的!怪不得厉害!那后来呢?这么厉害的地方,现在怎么破烂了?”
鲁鱼头的好奇心愈发旺盛,一刻不停地追问着,如同不耐烦的听客,催促说书先生赶紧开场。
但鲁鱼头的兴奋,却在张百无身上起了反效果,脸上的红光渐渐褪去,随着低头动作,阴影慢慢占了上风,“白银这种东西,在顺的时候能让你飞得更高,可不顺的时候,它就会招来灾祸。”
他说完这句,又摸过墙壁,像是对许久不见的情人怜惜,用手背轻抚她脸颊上的细纹,凑道斑驳的鬓边窃窃私语:“再厉害的地方,都受不住连年的天灾人祸,何况是靠银子这种不靠谱的东西,才撑住场面的漫山岛。民国二十年的大水,长江把太湖都灌得发黄,水淹过堤岸,几乎让南山和北山隔绝了,田全被淹了,近湖的岸上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一连三四年的饥荒和瘟病,有些良心的土匪都被杀绝了,剩下的实在要活命,就守不住约定俗成的规矩。”
金如玉看到张百无的手上发力,在墙上挠出几道指痕,突然想起那年就是姐姐出嫁的年份,也就是姐姐死在张百无面前的年份,心里一阵酸楚,出声问道:“那这些弹孔就是那时留下的,村民都被那些土匪给杀了,对不对?”
她心里期待一个“是”作为回答,并想好了好几种开脱的理由,随时替张百无说下去。
但张百无却摇摇头,松开手转身走到金如玉面前,把故事继续下去:“单靠留下的那些土匪,并不能掀起什么风浪,因为大多数银子全泡在水里,没人捞得起来,只能看着眼馋,他们也多半受过漫山岛的好处,既然已经坏了做生意的规矩,杀人的事是做不出来的。”
但说完这句,他突然眉头倒数,牙关紧咬,脸上五官全都被怒气挤压到中间,吓得其他人以为张志祥来了,但回头一看,却没又人在。
张百无却保持着这个表情,如同能看见无形的敌人,恨到能亲手打破自己刚才说的“行船三里”的规矩,就地同他拼命。
“民国二十六年,久米留师团里的一支,带队的人好像叫竹田,是个拖着条伤腿的矮个子,其实他们最多也就七八个人,可是。。。”
他说到这里,如同被抽去了力量,语气随着体态垮了下来,紧握的拳头松开,掌心向前摊在身体两侧,胸膛和咽喉都完全被打开,正对着前方,像是个心中信念之火被扑灭的战士,丢下武器,等待敌人来取走他的性命。
金如玉心里好奇真相,原本听得津津有味,但看见张百无突然如此痛苦,又于心不忍,想上前安慰,但陆四妹却抢先一步拉住她,对她微微摇头。
“可是,见过他们那几个人之后,才知道以前那些土匪都是瞎玩,人越多越没有用。人家的机械船就像一只白鹭,速度飞快却连声音都没有,载着一挺独立速射机枪,从北山码头推进来,当晚就到了村里,村里其实原本还有五六十个留下的土匪,也有不少是身手矫健,但那时却任凭土枪土炮或者盖世武功,都冲不到日本人面前,只有几个胆小的,算是逃了出来,保住一条命。“张百无好像认清了现实,从回忆中跳脱出来,以一种说书人的语气说着当年的事,但眼睛却没法骗过自己,说话时不由自主地望向地上那具白骨,额头汗珠如雨点般落到地上。
“快躲起来!又有人来了!”
张百无的故事说到一半,阴魂不散的追兵又游荡了过来,多亏鲁鱼头留了一个心眼,看到远处高过肩膀的芦苇突然摇摆,底下影子拉长,知道有人回来了,连忙拉着金如玉和陆四妹,推挤张百无,要和刚才一样躲到田边,但前脚踩到田埂上的时候,身子却突然一沉,整个人后仰几乎摔倒,转头一看,原来是张百无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拉回了断墙之内。
“来不及了!躲我这边!”
张百无拦着鲁鱼头的手十分有力,但另一只手却十分轻柔地托住鲁鱼头的腰背,让他缓缓做了个后滚翻,蹲到略低洼一些的水井边,侧身看过去,正好是个半碎裂的窗口,只见刚才两个人像是被什么驱使着,每走一步身子就往前冲,正朝这里过来,若是贸然跑出去,则有可能撞个满怀,而更令鲁鱼头后怕的是,两人面前牵引着他们的,是一条狼狗,一旦被发现,那几乎逃不了被狗飞扑撕咬,最后还得被抓。
那条狗毛色灰白,但眼睛却是翠绿色,如同周围稻田与芦苇映照在其中。它十分兴奋,虽然脖子上拴着铁链子,却时时想要冲出去,被铁链子拽得前脚离地,身子立起,舌头吐在外面也不知疲倦,稍有人指明方向便义无反顾,倒是身后拉着铁链另一头的人,已经有些东倒西歪,像是被狗拖着,不由自主向前。
鲁鱼头记得娘说过狗鼻子灵得很,隔着湖水都能找到人的位置,再看眼前模样,知道已经被狗察觉了,躲不是办法,连忙猫着腰,沿着稻草偷偷回到了屋檐下,想让几人赶紧从另一半躲进山林里,可谁知之前回头的刹那,还在争相从窗门洞里钻过去的两个姑娘,已经不见了身影,只剩张百无一人在冲他招手。
鲁鱼头心里奇怪,但明白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赶忙躲到屋子里,来到张百无身旁商量对策,但一靠近,眼中光亮闪过,这才明白其中缘由。原来当年人知道和自己打交道的都是法外之徒,早已做了准备,村里屋舍虽然不大,但家家都在主厅的地下挖了暗井,夏日避暑纳凉的同时,也刻意给了更宽敞的井口和更大一些的井底余地,让人在危难时有个藏身逃命的地方。
他心里有了数,手脚也就麻利,自己在腰上将井绳绕了两圈,往井口处张望,虽然是漆黑一片,只有井水森森反光,但心里知道没时间犹豫,看到井壁下沿有个缺口,便将右脚留在井圈外,点着地面,双掌扶着井栏,抬起左脚探了过去,外头看,如同歪着身子骑在井圈上。但还未及触到井壁,右脚却先在打滑,左腿哧溜一下钻入井中,吓得他双手抱紧,右脚弯成一个钩,用脚后跟钩着井圈的边沿,总算让下巴能勉强架在井圈以上,不至于反倒,只是左脚错过了自己看好的缺口,空荡荡悬在井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而自己也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双手和右脚上,生怕轻微的移动就失去平衡,落入井底的水中。
门外几声犬吠,穿透破碎的石墙到了房间里,估计已经到了村口田边,紧接着是砖瓦碎落的声响,有人已经踏入了废墟院落,开始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