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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贤方料不到她出招如此迅捷,但这一路刀法他浸淫二十余年,已练得熟到无可再熟,当下还了一招“金锁坠地”。那女郎道:“关平献印。”翻转刀刃,向上挺举。按理她既使了“燕子掠水”单刀自下向上,那么接下去的第二招万万不该再使“关平献印”,又再自下向上。哪知她这一招刀身微斜,举刀过顶,突然生出奇招,刃口陡横。吴贤方吓了一跳,急忙低头。那女郎又叫:“凤凰旋窝!”左手倏出,在吴贤方手腕上一击,单刀向下急斩。
只听当的一声,吴贤方单刀落地,女郎的单刀却已架在他颈中。旁观众人“啊”的一下,齐声惊呼,眼见她探刀急斩,吴贤方便要人头落地。哪知这一刀疾挥而下,势道极猛,却忽地收住,刃口刚好与他头颈相触,连颈皮也不划破半点。这手功夫当真匪夷所思。
费望舒只瞧得心砰砰乱跳,自忖要三招之内打败吴贤方并不为难,但最后一刀劲力拿捏如此之准,轻重不差厘毫,自己只怕尚有不及。厅上众人之中,本来只他一人心知那女郎武功了得,但经此三招,人人挢舌不下。
吴贤方头颈低沉,要避开刃锋,岂知女郎的单刀顺势跟落。吴贤方本已弯腰低头,此时额角几欲触地,犹似向那女郎磕头。他空有一身武功,利刃加颈,竟半分动弹不得。那女郎向众人环视一眼,收起单刀,缓缓问道:“你练过凤凰旋窝这招没有?”吴贤方站直身子,低头道:“练过。”心想:“这一招我生平不知使过几千几万遍,但从来没这般用法。”惊疑之下,心中乱成一片,提刀退开。
杨传福见那女郎三招便将大师哥制服,突起疑心:“莫非大师哥摆下诡计,要夺掌门,故意跟这女子串通了来装神装鬼?”越想越对,大声质问:“大师哥,你三招便让了人家,那是什么意思?我韦陀门的威名也不顾了吗?”吴贤方惊魂未定,也不知怎地糊里糊涂地便让人家制在地下,一时无言可答,只结结巴巴道:“我……我……”杨传福怒道:“你什么?”提刀跃出,戟指喝道:“你这……”
只说了两个字,眼前突见白光闪动,那女郎的单刀自下而上掠了过来,她刀法太快,难以瞧得清楚,依稀似是一招“燕子掠水”。杨传福忙乱之中,顺手还了一招“金锁坠地”,这是他在师门中练熟了的套路。那女郎不等双刃相交,单刀又即一举,变为“关平献印”,跟着斜刀横出。杨传福吓了一跳,大叫道:“凤凰旋窝。”语声未毕,手腕一麻,手中单刀落地,对方的钢刀已架在自己颈上。
那女郎这三招与适才对付吴贤方的刀法一模一样,重复再使,人人瞧得清楚,只出手更快,更加令人猝不及防,而这一刀斩下,离地不到三尺,杨传福的额头几欲触地。
那女郎森然道:“服不服了?”杨传福满腔怒火,大声道:“不服。”那女郎手上微微使劲,刀刃向下稍压。杨传福极是强硬,心道:“你便将我脑袋斩下,我额头也不点地。”头颈反而一挺。
那女郎无意伤他性命,将单刀稍稍提起,问道:“你要怎地才肯服了?”杨传福心想她的刀法有些邪门,但真实武功决计不能胜我,大声道:“你有胆子,就跟我比枪。”
那女郎道:“好!”收起单刀,向借刀的弟子抛了过去,说道:“我瞧瞧你的六合枪法练得如何?”杨传福跳起身来,他脸色本红,这时盛怒之下,更胀得犹似紫酱一般,大叫:“快取枪来,快取枪来!”一名弟子到练武厅去取了一柄枪来。杨传福大怒若狂,反手便是个耳刮子,骂道:“这女人要和我比枪法,你没听见么?”这弟子给他一巴掌打得昏头昏脑,一时会不过意来。另一名弟子怕师父再伸手打人,忙道:“弟子去再拿一把。”奔入内堂,又取了一把枪来。
那女郎接过长枪,说道:“接招吧!”提枪向前送出,使的是招“四夷宾服”。这是六合枪中最精妙的招数,称为二十四式之首,其中妙变繁复,乃中平枪法。
费望舒精研单刀拳脚,对其余兵刃均不熟悉,向那中年武师望了一眼,目光中含有请教之意。这武师武功平平,但跟随黄老拳师多年,对六合门的器械拳脚却看得多、听得多了,于是背诵歌诀道:“中平枪,枪中王,高低远近都不妨;去如箭,来如线……”
他歌诀尚未背完,杨传福已还了一招。那女郎枪尖向下压落。那武师道:“这招‘美人认针’,招数也只平平,她枪法只怕不及杨师弟……”突见那女郎双手捺落,枪尖向下,已将杨传福的枪头压住,正是六合枪法中的“灵猫捕鼠”。这一招称为“无中生有枪”,乃是从虚式之中,变出极厉害的家数。只三招之间,杨传福又已受制。他力透双臂,吼声如雷,猛力举枪上崩。那女郎提枪微抖,喀的一声响过,杨传福枪头已遭震断。那女郎枪尖翻起,指上他小腹,轻声道:“怎样?”
众人的眼光一齐望着杨传福,但见他猪肝般的脸上倏地血色全无,惨白如纸,身子颤动,啪的一声,摔手抛落枪杆,叫道:“罢了,罢了!”转身向外急奔。他一名弟子叫道:“师父,师父!”追近身去。杨传福飞腿将弟子踢了个筋斗,头也不回地奔出大门去了。
大厅上众人惊讶莫名。这女郎所使刀法枪法,确是韦陀门正宗武功。吴贤方与杨传福都是韦陀门中好手,但不论刀枪,都不过三招,便给她制得更无招架余地。
王开亮早收起了对那女郎的轻视之意,心中打定了主意,抱拳上前,说道:“姑娘武功精妙绝伦,在下自然不是对手,不过……”那女郎秀眉微蹙,说道:“你话儿很多,我也不耐烦听。你如口服心服,便拥我为掌门,倘若不服,爽爽快快动手便是。”王开亮脸上微微一红,心道:“这女子手上辣,口上也辣得紧。”便道:“我师哥师弟都已服输,在下不献献丑是不成的了……”
那女郎截住他话头,说道:“好,你爱比什么?”王开亮道:“韦陀门自来号称拳刀枪三绝……”那女郎也真爽快,将大枪一抛,说道:“唔,那你是要比拳脚了,来吧!”王开亮道:“咱们正宗的六合拳是不用比了,我自然和姑娘差得远,在下想请教一套赤尻……”那女郎脸色更是不豫,说道:“哼,你精研赤尻连拳,那也成!”右掌一起,便向他肩头琵琶骨上斩落。
这“赤尻连拳”也是韦陀门的拳法之一,以六合拳为根基,以猴拳为形,乃是一套近身缠斗的小擒拿手法,每一招不是拿抓勾锁,便是点穴打穴。王开亮见她刀枪招数厉害,自恃这套赤尻连拳练得极熟,心想她武功再强,小姑娘膂力总不及我,何况贴身近战,女孩儿家有许多顾忌之处,自己便可乘机取胜。
那女郎明白他心意,一起手便出掌而斩。王开亮左手挥出,想格开她右掌,顺手回点肩井穴。那女郎手腕竟不与他相碰,手掌稍转,指头已偏向左侧,径点他左胸穴道。王开亮大喜,右掌回格,左手拿向她腰间。那女郎右腿突然从后绕过自己左腿,从左边踢将出来,砰的一腿,将他踢得直飞出去,摔在天井石板上,脸上鲜血直流。那女郎使的招式正是赤尻连拳,但竟不容他近身。三名师兄弟之中,倒是这王开亮受伤见血。
田星辰见那女郎武功高强,心中甚喜,满满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送过去,说道:“姑娘艺压当场,即令黄老拳师复生,也未必有如此高明武功。姑娘今天出任掌门,眼见韦陀门大大兴旺。可喜可贺。”
那女郎接过酒杯,正要放到口边,厅角忽有一人怪声怪气地说道:“这位姑娘是韦陀门的么?我看不见得吧。”那女郎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人人坐着,隔得远了,不知说话的是谁,于是冷笑道:“哪一位不服,请出来说话。”
隔了片刻,厅角中寂然无声。田星辰道:“咱们话已说明在先,掌门一席凭武功而定。这位姑娘使的是韦陀门正宗功夫,刀枪拳脚,大家都亲眼见到了,可没一点含糊。本门弟子之中,有谁自信胜得过这位姑娘的,尽可上来比试。兄弟奉吴郡王之命,邀请天下英雄豪杰进京,邀到的人武艺越高,兄弟越有面子,这中间可决无偏袒啊。”说着干笑了几声。
他见无人接口,向那女郎道:“众人既无异言,这掌门一席,自然是姑娘的了。武林之中,各门各派的掌门兄弟也见过不少,可是从无一位如此年轻,如此美……咳咳,如此年轻之人,当真是英雄出在年少,有志不在年高。咱们说了半天话,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大名呢。”
那女郎微一迟疑,想要说话,却又停口,田星辰道:“韦陀门的弟子,今天到了十之八九,待会儿便要拜见掌门,姑娘的大名,他们可不能不知啊。”那女郎点头道:“说的是,我叫易点点。”田星辰笑道:“易姑娘便请上坐,我这首席要让给你才是呢。”
按照礼数,田星辰既是来自京城的武官,又是韦陀门的客人,易点点便算接任掌门,也得在末座主位相陪。但她毫不谦逊,见田星辰让座,当即大模大样地在首席坐下。
忽听厅角中那怪声怪气的声音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说道:“韦陀门当年威震武林,今日却怎地如此衰败?竟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上门欺侮啊!哦哦,哇哇哇!”他哭得真情流露,倒似不是有意讥嘲。
易点点大声道:“你说我乳臭未干,出来见过高低便了。”这一次她瞧清楚了发话之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身形枯瘦,留着一撇鼠尾须,头戴瓜皮小帽,头发已白了九成。他伏在桌上,号啕大哭,叫道:“黄贺鸣啊黄贺鸣,人家说你便是死而复生,也敌不过这位如此年轻、如此美貌的姑娘,当真是佳人出在年少,貌美不可年高啊。”
他最后这几句话,显是讥刺田星辰的了。厅中几个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听这老者又哭道:“武林之中,各门各派的英雄好汉兄弟也见过不少,可从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官老爷啊!”厅上众人听了,群情耸动,人人知他是正面向田星辰挑战了。
田星辰如何忍得,大声喝道:“有种的便滚出来,鬼鬼祟祟地缩在屋角里做乌龟么?”那老者仍放声而哭,说道:“兄弟奉阎罗王之命,邀请官老爷们到阴世聚会,邀到的人官儿做得越大,兄弟越有面子啊。”田星辰霍地站起,向厅角急奔过去,左掌虚晃,右手便往老者头颈里抓去。那老者哭声不停,突然一道黑影从厅角里直飞出来,砰的一声,摔在当地,正是田星辰,双手双脚上挺,舞动不已,一时爬不起身。众人都没瞧明白他是如何摔的。另一名侍卫见同伴失利,拔出腰刀抢上前去,厅上登时乱了,但见黑影一晃,风声响处,这侍卫又砰的一声摔在席前。
费望舒一直在留神那老者,见他摔跌这两名侍卫手法干净利落,使的便是王开亮与易点点适才过招的“赤尻连拳”,看来这老者也是韦陀门的,只他武功高出王开亮何止倍蓰,定是他们本门的高手。他对夏廷侍卫素无好感,何况这二人与祝国权狼狈为奸,见这二人摔得狼狈,隔了好一阵方才爬起,心中暗自高兴。
易点点见到了劲敌,离席而起,说道:“阁下有何见教,请爽爽快快说吧,我可见不得人装神弄鬼。”言语中多了几分礼貌。那老者从厅角里缓缓走出来,脸上仍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易点点见他面容枯黄,颧骨高起,双颊深陷,倒似是个陈年的痨病鬼,但双目炯炯有神,当下不敢怠慢,凝神以待。
那老者不再讥刺,正色说道:“姑娘,你不是我门中人。韦陀门跟你无冤无仇,你何苦来拆这个档子?”易点点道:“难道你便是韦陀门的?请问前辈高姓大名?”那老者道:“我姓马,名叫马贺群,和黄贺鸣一个辈分的。”
厅上大半只认得黄贺鸣,都知他为人任侠好义,江湖上声名甚好,对于他的同门师兄弟就不大了然。这时听这个老头儿自称也是韦陀门“贺”字辈的,又亲眼见他一举手便将两个侍卫打得动弹不得,一时群相注目,窃窃私议。只是谁都不知他底细,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韦陀门的大弟子吴贤方大声道:“这位是我们的马师伯!”
易点点摇头道:“没听见过你的名头。你想要做掌门,是不是?”马贺群道:“不是,不是,千万不可冤枉。我是师哥,黄贺鸣是师弟。我要做掌门,当年便做了,何必等到今日?”易点点小嘴一扁道:“哼,胡说八道,谁信你的话?那你要干什么?”马贺群道:“第一,韦陀门的掌门,该由本门真正的弟子来当。第二,不论谁当掌门,不许趋炎附势,到京里结交权贵。我们是学武的粗人,乡巴佬儿,怎配跟官老爷们交朋友?”他一双三角眼向众人横扫了一眼,说道:“第三,以武功定掌门,这话先就不通。不论学文学武,都是人品第一。如果一个卑鄙小人武功最强,大伙儿也推他做掌门么?”此言一出,人群中便有许多人暗暗点头,觉得他虽行止古怪,形貌猥琐,说的话倒挺有道理。
易点点笑道:“你这第一、第二、第三,我一件也不依,那便怎样?”马贺群道:“那又能怎样了?只好让我枯瘦精干的老骨头,来挨姑娘雪白粉嫩的拳头了!”
费望舒见二人说僵了便要动手,他游侠江湖,数次见夏廷官吏欺压百姓,横暴贪虐,素来恨恶,见马贺群折辱夏廷侍卫,言语中颇有正气,暗暗盼他得胜。只是那妙龄女郎出手敏捷,实是个厉害好手,生怕马贺群未必敌得她过。
易点点神色傲慢,冷然问道:“你要比拳脚呢,还是比刀枪?”马贺群道:“姑娘既然自称是少林韦陀门弟子,咱们就比韦陀门的镇门之宝。”易点点道:“什么镇门之宝?说话爽爽快快,我最讨厌兜着圈子磨耗。”马贺群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连本门的镇门之宝也不知道,怎能担当掌门?”
易点点脸上微露窘态,但这只是一瞬间之事,立即平静如恒,说道:“本门武功博大精深,练到最高境界,即令是最平常的一招一式,也能称雄天下。六合拳也好,六合刀也好,六合枪也好,哪一件不是本门之宝?”
马贺群不禁暗自佩服,她明明不知本门的镇门之宝是什么武功,然而这番话冠冕堂皇,令人难以辩驳,想来本门弟子人人听得心服,左手摸了摸上唇焦黄的胡髭,说道:“好吧,我教你一个乖。本门的镇门之宝,乃天罡梅花桩。你总练过吧?”
易点点冷笑道:“嘿嘿,这算什么宝贝了?我也教你一个乖。武功之中,越是大路平实,越贵重有用。什么梅花桩、尖刀阵,这些花巧把式,都是吓唬人、骗孩子的玩意儿。你在荒山野岭遇上了敌人,几十个人骑马抡刀要杀你,你叫他们先在地下插起了梅花桩、摆好了桃花阵,再来打个明白吗?不过不跟你试试,谅你心中不服。你的梅花桩摆在哪儿?”
马贺群拿起桌上一只酒碗,仰脖子喝干,随手往地下一摔。众人都是一怔,均想这一下定是呛啷一响,打得粉碎。哪知他这一摔,劲力使得恰到好处,酒碗在地下轻轻滑过,下掉的力道登时消了,平平稳稳地合在厅堂的方砖上,竟丝毫无损。他一摔之后,随即又拿起第二只酒碗往地下摔去,双手接连不断,倘是空碗,便顺手抛出,碗中如若有酒,不论是满碗还是半碗,都先一口喝干。
片刻之间,地下已布满了酒碗,三十六只碗散置覆合。他摔碗的手法固巧劲惊人,而酒量也大得异乎寻常,这一番连喝连掷,少说也喝了十二三碗烈酒。但见他酒越喝得多,脸色越黄,身子一晃,轻飘飘纵出,右足虚提,左足踏在一只酒碗的碗底,双手一拱,说道:“领教。”
易点点实不知这天罡梅花桩如何练法,但仗着轻功造诣甚高,并不畏惧,左足一点,也跃上了一只酒碗的碗底。她径自站在上首,双手微抬,却不发招,要先瞧对方如何出手,这才随机应变,只是见了他摔出武官,以及掷酒碗这番巧劲,知他与吴贤方等不可同日而语,已无半分轻敌之意。
马贺群右足踏上一步,右拳劈面向易点点打到,正是六合拳“三环套月”中的第一式。易点点见对方拳到,自食指以至小指,四指握得参差不齐,生出三片棱角,知道这三角拳法用以击打人身穴道,此人自是打穴好手。于是左足斜退一步,踏上另一只碗底,还了一招六合拳中的“裁锤”,右手握的也是三角拳。
马贺群见她身法、步法、拳法、外形,无一不是本门正宗功夫,但适才折服吴贤方等三人,所使变化心法绝非本门所传,只不过其中差异,若非本门的一流高手,却也瞧不出来,心下甚感惊异,左足踏上,击出一招“反躬自省”。这一拳以手背击人,在六合拳中称为“苦恼拳”,因拳法极难,练习之际苦恼异常,故有此名。
这苦恼拳练至具有极大威力,非十余年以上功力不办,易点点无此修为,避难趋易,还了一招“摔手穿掌”,右手出摔碑手,左手出柳叶掌,那也是六合拳的正宗功夫。
两人在三十六只酒碗碗底之上盘旋来去,使的都是六合拳法。在这天罡梅花桩上动手过招,要旨是抢得中桩,将敌手逼至外缘,如是则一有机会,出手稍重,敌手无路可退,只有跌落桩下。马贺群自幼便对这路武功深有心得,在这桩上已苦练数十年,左右进退,每一步踏下去实无分毫之差,数招之间,便已抢得中桩,当下拳力逐步加重。他知这少女年纪虽轻,武功实已得高人传授,却也不敢贸然进击,心想只要守住中桩,便已稳操胜算。
易点点与吴贤方、杨传福等人动手,虽说是三招取胜,其实在第一招中已制敌机先,但此时在梅花桩上与马贺群比拳,每一拳掌击将出去,均遇到极重极厚的力道反击。她足底踏的是酒碗,只要着力稍重,酒碗立破,这场比武便算输了,因此上一沾即走,从无一招敢稍稍用老,见对方守得极稳,难以撼动,只得以上乘轻功点踏酒碗,围着他身周游动,只盼找到对手破绽。
两人拆到三十余招,一套六合拳法的招数均已使完,马贺群瘦瘦的身形屹立如山,拳风渐响,显见劲力正自加强。各门武功之中,均有桩上比武之法,桩子却变异百端,或竖立木桩,或植以青竹,或叠积砖石,甚至是以利刃插地,脚穿铁鞋,再足踩刀尖,如这般在地下覆碗以代梅花桩,厅上众武师均未见过,吴贤方等也未曾得师父教过。马贺群这三十六只碗似乎散放乱置,并非整整齐齐地列成梅花之形,但其中自有规范,他早已习练纯熟,即使闭目而斗,也一步不会踏错。易点点却每一步都须先向地下望过,瞧定酒碗方位,这才出足。如此时候一长,拳脚上渐落下风。
马贺群心中暗喜,拳法渐变,右手三角拳招招打向对方身上各处大穴,左手苦恼拳却以厚重之力,拦封横栓,使的全是截手法。易点点眼见不敌,左手突然间自掌变指,倏地向前刺出,竟是六合枪法中的“四夷宾服”。马贺群吃了一惊,不及思索,忙侧身避过,岂知易点点右手横斩,出招是六合刀法中的一招“钩挂进步连环刀”。马贺群想不到她拳法、掌法竟会忽然变成枪法、刀法,微一慌乱,肩头已给斩中。他肩头急沉,于瞬息间将斩力去了八成,跟着还击一拳。易点点左手“白猿献桃”自下而上削出,那是双手都使刀法,看来她不但有单刀,且有双刀了。
这一下掌刀斩至,马贺群再难避过,砰的一响,胁下中掌,身子一晃,跌下碗来。
费望舒在旁瞧得明白,心想这位武学高手如此败于对方怪招之下,大是可惜,随手抓起席上两只空酒碗,学着马贺群的手法,向地下斜摔过去。两只酒碗迅速异常地滑过,正好停在马贺群脚下。
马贺群这一跌下梅花桩来,只道已然败定,猛觉得脚底多了两只酒碗,一怔之下,知有高人自旁暗助。众人目光都集于相斗的两人,费望舒轻掷酒碗,竟没一人留意。
易点点以指化枪,以手变刀,出的虽仍是六合枪、六合刀功夫,但韦陀门中从无如此怪异招数。马贺群惊疑不定,抱拳说道:“姑娘武功神妙,在下从所未见,敢问姑娘是哪一门哪一派高人所授?”易点点道:“哼,你硬不认我是本门中人。也罢,倘若我只用六合拳胜你,那便怎地?”
马贺群正要她说这句话,恭恭敬敬答道:“姑娘如真用本门武功折服在下,那是光大本门的天大喜事。小老儿便跟姑娘提马鞭儿,也所甘愿。”他适才领教了易点点的武功,狂傲之气登敛,跟着转头向费望舒那方位拱手说道:“小老儿献丑。”这一拱手是相谢费望舒掷碗之德,他虽不知援手的是谁,但知这两只酒碗是从该处掷来。
易点点当马贺群追问她门派之时,已想好了胜他之法,见马贺群抱拳归一,踏步又抢中桩,当即出一招“滚手虎坐”,使的果然是六合拳正路武功。
数招一过,马贺群又渐抢上风。此时他出拳抬腿之际,比先前更加了几分小心谨慎,生怕她在拳招之中再起花样。拆得数招,见对方拳法无变,略感宽慰,眼见她使的是一招“打虎式”,当即右足向前虚点,出一招“乌龙探海”,突觉右脚下有些异样,眼光向下一瞥,不由得失惊。只见本来合覆着的酒碗,不知如何竟已转而仰天。幸好他右足只是虚点,这一步若是踏实了,势必踏在碗心,酒碗固然非破不可,同时失足前冲,焉得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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