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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望舒和徐超凡两人都知秦英豪这次中毒不轻,单听“断肠草”三字,便知是厉害之极的毒药,眼睛又是人身最娇嫩柔软的器官,纵然请得名医,耽误的时刻一长,也必有损,因此早治得一刻便好一刻。两人除了让坐骑喝水吃草外,不敢有片刻耽搁,沿途买些馒头点心,便在马背上胡乱吃了充饥。
如此不眠不休地赶路,两人武功精湛,虽已两日两晚没睡,尽自支持得住,胯下的坐骑在途中已换过两匹,但催行两个多时辰后,新换的坐骑又已脚步踉跄,眼见再跑下去,不久便会倒毙。徐超凡道:“费兄弟,咱们只好让牲口歇一会儿。”费望舒应道:“是!”心想:“倘若我骑的是点点姑娘的烈焰马,此刻早到黄石寨了。”一想到易点点,不自禁探手入怀,抚摸她所留下的那只金钗,钗上的玉凤触手生温,心中又一阵温暖。
两人下马,坐在道旁树下,让马匹吃草休息。徐超凡默不作声,呆呆出神,敏起了眉头。费望舒情知此行殊无把握,问道:“徐大爷,那位李判官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徐超凡不答,似没听见他说话,过了半晌,突然惊觉,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费望舒见他心不在焉,知他是挂念秦英豪的病况,暗想此人虽奇形怪状,难为他挺够义气,本来跟秦英豪结下了梁子,这时竟不辞烦劳地为他奔波,想到此处,不禁脱口而出:“徐大爷,昨天多有得罪,当真惭愧得紧。晚辈如早知三位如此仗义,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晚辈这里恭敬谢过。”站起身来,躬身为礼。
徐超凡站起还礼,咧开阔嘴哈哈一笑,说道:“那算得什么?秦大侠是响当当的好汉,我三兄弟倘若见危不救,那还是人么?小兄弟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兄弟和秦大侠虽没交情,总还有过一面之缘,你可跟他见都没见过呢。”
其实数年之前,费望舒在温家堡中曾见过秦英豪一面,只不过秦英豪当时对那个乞丐一般的男孩视而不见。更早些时候,在十几年之前,费望舒生下还只一天,秦英豪在陕西山阳的小客店中也曾见过他,这件事秦英豪知道,费望舒可不知道。秦英豪却哪里知道:十几年前那个初生婴儿,便是今日这个不识面的青年英雄。
徐超凡又问:“你刚才问我什么?”费望舒道:“我问那位李判官是怎么样的人物?”徐超凡摇头道:“我不知道。”费望舒奇道:“你不知道?”徐超凡道:“我江湖上的朋友不算少了,可是谁也不知李判官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
费望舒好生纳闷:“我只道你必定知晓此人的底细,否则也可向那张志海打听个明白。”徐超凡猜到了他心意,说道:“便是那张志海,也未必便知。咳,他一定不会知道的。”费望舒“啊”了一声,不再接口。
徐超凡道:“大家只知道,这人住在张家界的黄石寨。”费望舒道:“莫非他隐居不见外人,因此谁都没见过他?”徐超凡又摇头道:“不,有很多人见过他。正因为有人见过,这才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样的人物,不知他是胖还是瘦,是俊还是丑。”费望舒越听越糊涂,心想既有很多人见过他,就算不知他姓名,怎会连胖瘦俊丑也不知道?
徐超凡道:“有人说李判官是个相貌清雅的书生,高高瘦瘦,像是位秀才相公。有人却说李判官是个满脸横肉的矮胖子,就像是个杀猪的屠夫。又有人说,这位李判官是个老道士,老得快一百岁了。”他顿了一顿,说道:“还有人说,这位李判官竟是个女人,是个跛脚驼背的女人。”费望舒满脸迷惘,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徐超凡接着道:“说是女人的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德高望重,素来不胡乱说话,不由得人不信。可是那些说他是书生、是屠夫、是和尚的,也都不是信口雌黄之辈,个个言之凿凿。你说奇不奇怪?”
费望舒当离开秦宅之时,满怀信心,料想只要找到那人,好歹也要请了他来治伤,至不济也能讨得解药,此时听徐超凡这么一说,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是怎么样一个人也无法知道,却又找谁去?转念一想,说道:“是了!这人既精通医术,便不想让人认出,他一定擅于化装易容之术,忽男忽女,忽俊忽丑,叫人认不出他真面目。”
徐超凡道:“江湖上的朋友也都这么说,想来他绰号判官,定是因为医道和毒道双绝,好比能断人生死的缘故了。精擅用毒,害的人多,结仇太广,因此躲躲闪闪,叫人没法找他报仇。但奇怪的是,他住在张家界黄石寨,却又不是十分偏僻之处,要寻上门去,也算不得怎么为难。”
费望舒道:“这人使毒药害死过不少人么?”徐超凡悠然出神,说道:“那是没法计算的了。不过死在他手下的人,大都自有取死之道,不是作恶多端的飞贼大盗,便是仗势横行的土豪劣绅,倒没听说有哪一个侠义道死在他手下。但因他名声太响,有人中毒而死,只要毒性猛烈,死得奇怪,这笔账便都算在他头上,其实大半未必便是他害的。有时候两个人一南一北,相隔几千里,同时中毒暴毙,于是云南的人说李判官到了云南,辽东的人却说李判官在辽东出没。这么一宣扬,这人更奇上加奇了。近来已好久没听人提到‘李判官’三个字,想不到秦大侠中毒竟会和他有关。唉,既是此人用的药,只怕……只怕……”说到这里,不住摇头。
费望舒心想此事果然极难,不知如何着手才好。徐超凡站起身来,说道:“咱们走吧!小兄弟,有一件事你千万记住,到了黄石寨,在离六奇阁三十里之内,可千万不能喝一口水,不能吃一口东西,不管饥渴得怎么厉害,总之不能让一物进口。”
费望舒见他说得郑重,当即答应,猛地想起,当他陪着自己离开秦宅之时,徐越洲和徐同越脸上神色不但担忧,简直大有惧意,想来李判官定然非同小可,以致像淮海三杰这样的人物,胆敢向射阳名侠挑战,一听到“李判官”三个字却战战兢兢,心魂俱震。自己不知厉害,真把天下事瞧得太过轻易了。
他过去牵了马匹,说道:“咱们不过是邀他治病,又或讨一份解药,对他并无恶意。他最多不肯,那也罢了,何必要害咱们性命?”徐超凡道:“小兄弟,你年纪还轻,不知江湖上人心险诈。你对他虽无恶意,但他跟你素不相识,怎信得你过?眼前便是一个例子,马贺群对秦大侠绝无歹意,却何以弄瞎了他眼睛?”费望舒默然。
徐超凡又道:“何况李判官的仇家遍天下,许多跟他毫没干系的毒杀也都算在他账上,焉知你不是他仇家的子弟?此人生性多疑,出手狠毒,‘判官’这个外号,难道是轻易得来的么?”
费望舒点头道:“徐大爷说的是。”徐超凡道:“你若看得起我,不嫌我本领低微,那便兄弟相称,别爷不爷的,叫得这么客气。”费望舒道:“你是前辈英雄,晚辈……”徐超凡栏着他话头,大声道:“呸,呸!小兄弟,不瞒你说,我三兄弟跟你交手之后,说起来都佩服你得紧。如你不肯当我是朋友,那便算了。”说着便有悻悻之色。
费望舒性子爽快,便笑着叫了声:“徐大哥。”
徐超凡很高兴,翻身上了马背,说道:“只要这两头牲口不出岔子,咱们不用天黑便能赶到黄石寨。你可得记着我话,别说不能吃喝,便摸一摸筷子,也得提防筷子上下了剧毒传到你手上。小兄弟,你这么年纪轻轻,一身武功,倘若全身发黑,成了一具僵尸,我瞧挺有点儿可惜呢!”
费望舒知他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瞧秦英豪只撕破一封信,双眼便瞎,现下走入李判官的老巢,他哪一处不能下毒?心想徐超凡是武林成名人物,多经风浪,决非初出茅庐的无知之辈,他说得如此厉害,显见此行万分凶险,确是实情。他明知险恶,还义不容辞地陪自己上黄石寨去,比之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地乱闯,更加难得了。
两人让坐骑走一程,跑一程,下午四点左右到了临资口,再行一程,便到了黄石寨。镇上街道狭窄,两人深怕碰撞行人,多惹事端,牵了马匹步行。
徐超凡脸色郑重,目不斜视,费望舒却放眼瞧着两旁的店铺。将到市梢时,费望舒见拐弯角上挑出了药材铺的裔药幌子,招牌写着“龙凤堂药店”,心念一动,解下腰间单刀,连着刀鞘捧在手中,说道:“徐大……哥,你的判官笔也给我。”
徐超凡一怔,心想到了黄石寨镇上,该当处处小心才是,怎地反而动起刀刃来啦?但想镇上必有李判官的耳目,不便出口询问,从腰间抽出判官笔,交了给他,低声道:“小心了,别惹事!”
费望舒点了点头,走到药材铺柜台前,说道:“劳驾!我们二人到六奇阁去拜访阁主,敬重前辈,不便携带兵器,想在宝号寄放一下,回头来取,另奉酬金。”坐在柜台后的一个老者听了,脸露诧异之色,问道:“你们去六奇阁?”费望舒不等他再说什么,将兵器在柜台上一放,抱拳一拱,牵了马匹便大踏步出镇。
两人到了镇外无人之处,徐超凡大拇指一翘,说道:“小兄弟,这一手真成。徐老大服了你啦,真亏你想得出。”费望舒笑道:“硬了头皮充好汉,这叫作无可奈何。”原来他想这镇上的药材铺跟李判官必有干连,将随身兵器放在店铺之中,店中定会有人赶去报讯,那便表明自己此来绝无敌意。虽空手去见这么个厉害角色,那是凶险之上又加凶险,但权衡轻重,这个险还是大可一冒。
两人顺大路向北走去,正想找人询问去六奇阁的路径,忽见西首一座小山之上,有个人手持药锄锄地,似在采药。费望舒见这人形貌俊雅,高高瘦瘦,是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书生,心念一动:“难道他便是李判官?”上前恭恭敬敬一揖,朗声说道:“请问先生,上六奇阁怎生走法?晚辈二人想拜见阁主,有事相求。”
那人对费望舒、徐超凡二人一眼也不瞧,自行聚精会神地锄土掘草。费望舒连问几声,那人始终毫不理睬,竟似聋了一般。
费望舒不敢再问,徐超凡向他使个眼色,两人又向北行。闷声不响地走出一里有余,费望舒悄声道:“徐大哥,只怕这人便是李判官,你瞧怎么办?”徐超凡道:“我也有几分疑心,可万万点破不得。他自己若不承认,而咱们认出他来,正是犯了他大忌。眼前只有先找到六奇阁,咱们认地不认人,那便无碍。”
说话之时,曲曲折折又转了几个弯,见离大路数十丈处有个大花圃,一个身穿青布衫子的村女弯着腰在整理花草。费望舒见花圃后有三间茅舍,放眼远望,四下别无人烟,上前几步,向那村女作了揖,说道:“请问姑娘,上六奇阁走哪一条路?”
那村女抬起头来,向着费望舒一瞧,一双眼睛明亮之极,眼珠黑得像漆,这么一抬头,登时精光四射。费望舒心中一怔:“这乡下姑娘的眼睛,怎么亮得如此异乎寻常?”见她除一双眼睛外,容貌却也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头发也黄稀干枯,双肩如削,身材瘦小,显是穷村贫女,自幼便少了滋养。一身荆钗布裙,衣衫甚是干净齐整,洗得不染丝毫尘土泥污。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岁,身形却如是个十四五岁的幼女,但见她拔草理花时手脚利落。
费望舒又问一句:“请问上六奇阁,不知是向东北还是向西北?”
那村女低下了头,冷冷道:“不知道。”语音甚为清亮。
徐超凡见她如此无礼,脸一沉,便要发作,但随即想起此处距六奇阁不远,什么人都得罪不得,哼了一声道:“兄弟,咱们走吧,那六奇阁是黄石寨大大有名之处,总不能找不到。”
费望舒心想天色已经不早,如走错了路,黑夜之中在这险地到处瞎闯,大是不妙,眼见左近并无人家可以问路,又问那村女道:“姑娘,你父母在家么?他们定会知道去六奇阁的路径。”那村女不再理睬,自管自拔草。
徐超凡纵马便向前奔,道路狭窄,那马右边前后双蹄踏在路上,左侧的两蹄却踏入了花圃。徐超凡虽无歹意,但生性粗豪,又恼那村女无礼,急于赶路,也不理会。费望舒见路边的一排花草便要给马踏坏,忙纵身上前,拉住缰绳往右一带,说道:“小心踏坏了花草。”那马给他这么一引,右蹄踏到了道路右侧,左蹄回上路面。
徐超凡道:“快走吧,在这儿别耽搁啦!”说着一提缰绳,向前驰去。费望舒自幼孤苦,见那村女贫弱,并不恼她不肯指引,反生怜悯之意,心想她种这些花草,定是卖了赖以为活,生怕给自己坐骑踏坏了,牵着马步行过了花地,这才上马。
那村女瞧在眼里,突然抬头问道:“你到六奇阁去干嘛?”费望舒勒马答道:“有位朋友给毒药伤了眼睛,我们特地来求李判官赐些解药。”那村女道:“你认得李判官么?”费望舒摇头说道:“我们只闻其名,从来没见过他老人家。”那村女慢慢站直身子,向费望舒打量了几眼,问道:“你怎知他肯给解药?”
费望舒脸有为难之色,答道:“这事原本难说。”心中忽然一动:“这位姑娘住在此处,或者知道李判官的性情行事。”翻身下马,抱拳躬身,说道:“便是要请姑娘指点途径。”这“指点途径”四字,意带双关,可以说是请她指点去六奇阁的道路,也可说是请教求药的方法。
那村女自头至脚地向他打量一遍,并不答话,指着花圃中的一对粪桶,道:“你到那边粪池去装小半桶粪,到溪里加满清水,帮我把这块花浇一浇。”
这三句话大出费望舒意料之外,心想我只向你问路,怎么叫我浇起花来?而且出言毫不客气,竟将我当作你家雇工一般?他虽幼时贫苦,却也从未做过挑粪浇粪这等粗事。那村女说了这几句话后,又俯身拔草,一眼也不再瞧他。费望舒一怔之下,向茅舍里望去,不见有人,心想:“这姑娘生得瘦弱,要挑这两大桶粪当真不易。我是一身力气的男子汉,便帮她挑一担粪又有何妨?”将马系在柳树上,挑起粪桶,便去担粪。
徐超凡行了一程,不见费望舒跟来,回头看时,远远望见他挑了一副粪桶,走向溪边,不禁大奇,叫道:“喂,你干什么?”费望舒叫道:“我帮这位姑娘做点儿功夫。徐大哥请先走一步,我马上就赶来。”徐超凡摇了摇头,心想年轻人当真不分轻重,在这当口居然还这般多管闲事,纵马缓缓而行。
费望舒挑了一担粪水,回到花地之旁,用木瓢舀了,便要往花旁浇去。那村女忽道:“不成,粪水太浓,一浇下去,花都枯死啦。”费望舒一呆,不知所措。那村女道:“你倒回粪池去,只留一半,再去加半桶水,那便成了。”费望舒微感不耐,但想好人做到底,依言倒粪加水,回来浇花。
村女道:“小心些,粪水不可碰到花瓣叶子。”费望舒应道:“是!”这才发现这些花甚为怪异,花朵色作火红,形状颇为奇特,每朵花便像是一只小鞋,幽香淡淡,茎上长了七片叶子,不知其名。当下一瓢一瓢地小心浇了,果然不让粪水碰到花瓣叶子,直把两桶粪水尽数浇完。
村女见他功夫做得妥善,点头微笑,表示满意,说道:“很好,再去挑一担浇了。”费望舒站直身子,温言道:“我朋友等得心焦了,等我从六奇阁回来,再帮你浇花,好吗?”村女道:“你还是在这儿浇花的好。我见你人不错,才要你挑粪呢。”
费望舒听她言语奇怪,心想反正已经耽搁了,也不争在这一刻时光,加快手脚,急急忙忙又去挑了一担粪水,将地里的奇花尽数浇了。虽急于赶路,仍小心翼翼,没把粪水淋到花叶。这时夕阳已落到山坳,金光反照,射在一大片奇花之上,辉煌灿烂,甚是华美。费望舒忍不住赞道:“这些花当真好看!”他浇了两担粪,对这些奇花已略生感情,赞美的语气颇为真诚。
村女点点头,正待说话,徐超凡骑了马奔回,大声叫道:“兄弟,这时候还不走吗?”费望舒道:“来啦!”转眼望着村女,目光中含有祈求之意。
那村女脸一沉,说道:“你帮我浇花,原来为了要我指点途径,是不是?”费望舒心想:“我确盼你指点道路,但帮你浇花,却纯是为了怜你瘦弱,这时再开口相求,反而变成有意的施恩市惠了。”忽然想起那日捉了天蝎座和小火龙二人去交给易点点,她曾说:“这叫作市恩,最坏的家伙才是如此。”心中禁不住微感甜意,当即一笑,说道:“这些花真好看!”走到柳树旁解缰牵马。
村女道:“且慢。”费望舒回过头来,只怕她还要啰唆什么,甚感不耐。那村女拔起两棵奇花,向他掷去,说道:“你说这花好看,就送你两棵。”费望舒伸手接住,说道:“多谢!”顺手放在怀内。那村女道:“他姓徐,你姓什么?”费望舒道:“我姓费。”村女点头道:“你们要去六奇阁,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
徐超凡本是向西北而行,久等费望舒不来,不耐烦了,回头寻来,听那村女如此说,烦恼之意尽去,低声笑道:“小兄弟,真有你的,又免得做哥哥的多走冤枉路。”费望舒却心生怀疑:“倘若六奇阁是在东北方,那么直截了当地指点便是,为什么说‘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不愿向村女再问,引马向东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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