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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费冠英从腰间拔出刀来,寒光一闪,叫道:‘好朋友,你先请!’射阳名侠长剑轻晃,说声:‘领教!’虚走两招。李相公叫道:‘秦大侠,不用客气,进招吧!’射阳名侠突然收剑,回头说道:‘各位统统请出门去!’李相公讨了个没趣,见他脸色严重,不敢违背,和查帮主等都退出大厅,站在门口观战。”
“费冠英叫道:‘好,我进招了。’欺进一步,挥刀当头猛劈。”
“射阳名侠身子斜走,剑锋圈转,剑尖颤动,刺向对方右胁。费冠英道:‘我这把刀是宝刀,小心了。’一面说,一面挥刀往剑身砍去。射阳名侠道:‘承教!’手腕振处,剑刃早已避开。我在山阳看人动刀子比武,也不知看了多少,但两人那么快的身手,却从来没见过。两人只拆了七八招,我手心中已全是冷汗。”
“又拆数招,两人兵刃倏地相交,呛啷一声,射阳名侠的长剑给削为两截。他丝毫不惧,抛下断剑,要以空手与敌人相搏。费冠英却跃出圈子,叫道:‘你换柄剑吧!’射阳名侠道:‘不碍事!’李相公却已将自己的长剑递了过去。射阳名侠微一沉吟,说道:‘我空手打不过你的单刀,还是用剑的好。’接过长剑,两人又动起手来。我心想:‘山阳的少年子弟比武,明明栽了,还是不肯服气,定要说几句话来圆脸。这位射阳名侠手上并未输招,嘴上却已泄气,也算得古怪。’后来我才明白,这两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拆了这几招,心中都已佩服对方,自然不敢相轻。”
“这时两人互转圈子,离得远远的,突然间扑上交换一招两式,立即跃开。这般斗了十多个回合,射阳名侠陡然一剑刺向费冠英头颈。这一剑去势劲急之极,眼见难以闪避。费冠英往地下一滚,甩起刀来,当的一响,又将长剑削断了。他随即跃起,叫道:‘对不起!不是我自恃兵器锋利,实是你这一招太过厉害,非此不能破解。’”
“射阳名侠点点头道:‘不碍事。’李相公又递了一柄剑上来。他接在手中。费冠英道:‘喂,你们借一柄刀来。我这刀太利,两人都显不出真功夫。’李相公大喜,当即在从人手中取过一柄刀交给他。费冠英把自己原来的刀放在桌上,将借来的单刀掂了一掂。射阳名侠道:‘太轻了吧?’横过长剑,右手拇指与食指捏住剑尖,啪的一声,将剑尖折了一截下来。这指力当真厉害之极。我心中暗暗吃惊,只听得费冠英笑道:‘秦英豪,你不肯占人半点便宜,果然称得上名侠二字。’”
“射阳名侠道:‘岂敢,有一事须得跟你明言。’费冠英道:‘说吧。’射阳名侠道:‘我早知你武功高强,秦英豪未必是你对手。可是我在江湖上到处宣扬“打遍天下无敌手”七字,非是秦英豪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耻……’费冠英左手一摆,拦住了他话头,说道:‘我早知你的真意。你想找我动手,可是没法找到,于是宣扬这七字外号,好激我下北斗宫。’他微微苦笑,说道:‘现今我已出北斗宫。你要是打败了我,这七字外号名副其实,尽可用得。进招吧!’”
众人听到这里,才知秦英豪这狂妄外号的真意。
只听明珠说道:“两人说了这番话,刀剑闪动,又已斗在一起。这一次兵刃上扯平,两人各显平生绝技,起初两百余招中,竟是没分半点上下。后来费冠英似乎渐渐落败,一路刀法全取守势,其余诸人脸上均现喜色。只见他守得紧密异常,射阳名侠四面八方连环进攻,却奈何不得他半点。突然之间,费冠英刀法一变,出手全是硬劈硬斫。射阳名侠满厅游走,长剑或刺或击,也灵动之极。”
“这单刀功夫,我也曾跟师父下过七八年苦功,知道单刀分‘天地君亲师’五位:刀背为天,刀口为地,柄中为君,护手为亲,柄后为师。这五位之中,自以天地两位为主,看那费冠英的刀法,天地两位固然使得出神入化,而君亲师三位,竟也能用以攻敌防身。有时射阳名侠的长剑奇招突生,从出人意料之外的部位刺去,若用刀背刀口,万难挡架,费冠英竟会突然掉转刀锋,以刀柄打击剑刃,迫使敌人变招。至于‘展、抹、钩、剁、砍、劈’六字诀,更加变幻莫测。”
“剑上的功夫,那时我可不大懂啦。只费冠英的刀法如此精奇,而射阳名侠始终跟他打得不落下风,自然也属厉害之极。刀剑枪是武学的三大主兵,常言道:‘刀如猛虎,剑如飞凤,枪如游龙。’这两人使刀的果如猛虎下山,使剑的也确似凤凰飞舞,一刚一柔,各有各的本事,谁也胜不了谁。起初我还看得出招数架式,到得后来,只瞧得头晕目眩,生怕当场摔倒,只好转过了头不看。”
“那时耳中只听得刀剑劈风的呼呼之声,偶尔双刃相交,发出铮的一声。我向费夫人脸上一望,只见她神色平和,竟丝毫不为丈夫的安危担心。”
“我回头再看费冠英时,只见他愈打愈镇定,脸露笑容,似乎胜算在握。射阳名侠一张黄黄的面皮上却不泄露半点心事,既不紧张,亦不气馁。只见费冠英着着进逼,射阳名侠却不住倒退。查帮主和李相公两人的神色愈来愈沉重。我心想:‘难道射阳名侠竟要输在费冠英手里?’”
“忽听得啪、啪、啪一阵响,李相公拉开弹弓,一阵连珠弹突然往费冠英上中下三路射去。费冠英哈哈大笑,将单刀往地下一摔。射阳名侠脸一沉,长剑挥动,将弹子都拨了开去,纵到李相公身旁,夹手抢过弹弓,啪的一声,折成了两截,远远抛在门外,低沉着嗓子道:‘出去!’我好生奇怪:‘人家怕你打输,才好意相助,你却如此不识好歹。’李相公紫涨了脸皮,怒目向射阳名侠瞪了一眼,走出门去。”
“射阳名侠拾起单刀,向费冠英抛去,说道:‘咱们再来。’费冠英伸手接住,顺势一刀挥出,当的一响,刀剑相交。斗了一阵,眼见日已过午,费冠英叫道:‘肚子饿啦,你吃不吃饭?’射阳名侠道:‘好,吃一点。’两人坐在桌边,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费冠英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七八个馒头、一只鸡、半只羊腿。射阳名侠却只吃了两条鸡腿。费冠英笑道:‘你吃得太少,难道内人的烹调手段不行么?’射阳名侠道:‘很好。费大嫂,多谢了!’夹了一大块羊肉吃了。”
“吃过饭,两人抹抹嘴再打,不久都施开轻身功夫,满厅飞奔来去。别瞧费冠英身子粗壮,进退闪避,竟灵动异常;射阳名侠手长腿长,自也不能慢了。这一番扑击,我看得越加眼花缭乱,忽听得啊的一声,费冠英左足一滑,跪了下去。这原是射阳名侠进招的良机,他只要一剑劈下,敌手万难闪避,哪知射阳名侠反向后跃,叫道:‘你踏着弹子,小心了!’费冠英膝未点地,早已站起,说道:‘不错!’左手拾起弹子,中指一弹,嗤的一声,那弹子从门中直飞出去。”
“射阳名侠叫道:‘看剑!’挺剑又上。两人翻翻滚滚,直斗到夜色朦胧,也不知变换了多少招式,兀自难分胜败。射阳名侠跃出圈子,说道:‘费兄,你武艺高强,在下佩服得紧。咱们挑灯夜战呢,还是明日再决雌雄?’费冠英笑道:‘你让我多活一天吧!’射阳名侠道:‘不敢!’退后三步,长剑一伸,一招‘丹凤朝阳’,转身便走。这‘丹凤朝阳’式虽为剑招,但他退后三步再使将出来,已变为行礼致敬。费冠英竖起刀来,斜斜向上一指,这一招‘参拜北斗’,也是向对方致意。两人初斗时性命相搏,但打了一日,相互钦佩,分手之时,居然都使出了武林中最恭敬的礼节。”
“费冠英待敌人去后,饱餐了一顿,骑上马疾驰而去。我心想,他必是要到南边大屋去窥探敌人动静,说不定要暗施偷袭,只要将射阳名侠伤了,余人没一个是他对手。我满心要想去跟李相公通风报信,叫他防备,只害怕撞到费冠英,却又不敢出外。”
“这一晚隔房虽然没人打鼾,我可仍睡不安稳,一直留神倾听费冠英回转的马蹄声。但守到半夜,仍没声息。我想,去南边大屋,快马奔驰,不用一个时辰便可来回,难道他给射阳名侠发觉了,寡不敌众,因而丧命?”
“他越迟归,我越不放心,但听隔壁房里夫人轻轻唱着歌儿哄孩子,却一点不为丈夫担心,又觉奇怪。”
“到后来晨鸡报晓,五更天时,费冠英骑着马回来了。我急忙起来,见他坐骑已换了一匹,去时骑青马,回来时骑的却是黄马。那黄马奔到店前,费冠英一跃落鞍,那马晃了几下,扑地倒了,口吐白沫而死。我过去看时,见那马全身大汗淋漓,原来是累死的。瞧这情形,这一晚他竟长途跋涉,不知去了哪里。我心想:今日他还要跟射阳名侠拼斗,昨晚不好好安睡,养好气力以备大战,却去累了一晚,真是个怪人。”
“这时夫人也已起来,又做了一桌菜。费冠英竟不再睡,将孩子一抛一抛地玩弄。待得天色大明,射阳名侠又与李相公等来了。射阳名侠和费冠英两人对喝了三碗酒,没说什么话,踢开凳子,抽出刀剑就动手。打到天黑,两人收兵行礼。射阳名侠道:‘费兄,你今日气力差了,明日只怕要输。’费冠英道:‘那也未必。昨晚我没睡觉,今晚安睡一宵,气力就长了。’射阳名侠奇道:‘昨晚没睡觉?那不对。’”
“费冠英笑道:‘秦兄,我送你一件物事。’从房里提出一个包裹,掷了过去。射阳名侠接过,解开一看,原来是个割下的首级,首级之旁还有七枚金钱镖。查帮主向那首级望了一眼,惊叫道:‘是紫金刀客温宏伟!’射阳名侠拿起一枚金钱镖,在手里掂了掂,似乎分量挺沉,见镖身上刻着四字:‘万澜宏伟’,说道:‘昨晚你赶到山东武定县了?’费冠英笑道:‘累死了五匹马,总算没误了你约会。’”
“我又惊又怕,怔怔地望着费冠英。从天竺山到山东武定,相去近三百里,他一夜之间来回,还割了一个武林大豪的首级,这人行事当真是神出鬼没。”
“射阳名侠道:‘你用什么刀法杀他?’费冠英道:‘此人的八卦刀功夫确是了得,我接住了他七枚连珠镖,跟着用“冲天掌苏秦背剑”这一招,破了他八卦刀法第二十九招“反身劈山”。’射阳名侠一怔,奇道:‘冲天掌苏秦背剑?这是我射阳剑法啊?’费冠英笑道:‘正是,那是我昨天从你这儿偷学来的功夫。我不用刀,是用剑杀他的。’”
“射阳名侠道:‘好!你替秦家报仇,用的是射阳剑法,足见盛情。’费冠英笑道:‘你射阳剑法独步天下,以此剑法杀他何难,在下只代劳而已。’”
“我这时方才明白,费冠英是处处尊重射阳名侠。温宏伟害了秦家四人,费冠英若用刀将他杀了,岂非显得射阳剑法不如八卦刀法?更加不如北斗刀法?只是他一日之间,能学得射阳剑法的绝招,用以杀了另一个武学名家,这番功夫实不由得令人不为之心寒。他直到这日斗完,才拿出首级来,毫无居功卖好之意,更大方磊落,而其自恃不败,也已明显得很了。”
“我想到此节,查帮主和李相公早已想到。两人脸色苍白,互相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走。射阳名侠望望夫人手里抱着的孩子,解下背上的黄包袱,打了开来。我心想这里面不知装着些什么古怪物事,伸长了脖子一瞧,却见包袱里只几件寻常衣衫。射阳名侠将那块黄布一抖,瞧着布上绣着的七个字,低声道:‘嘿,打遍天下无敌手!胡吹大气!’伸手抱过孩子,将黄布包在他身上,对费冠英道:‘费兄,若你有甚三长两短,别担心这孩子有人敢欺侮他。’费冠英大喜,连连称谢。”
“射阳名侠去后,费冠英又饱餐了一顿,这才睡觉,这一睡下来,鼾声更加惊天动地。”
“待到二更时分,忽听屋顶上脚步声响,有人叫道:‘费冠英,快滚出来领死!’费冠英并没惊醒,仍鼾声大作。不久喝骂声越来越响,人也越来越多。费冠英如聋了一般,只是沉睡。我想此人武艺虽高,却太不机灵,屋外来了许多敌人,竟毫不惊觉。但说也奇怪,费冠英固然没听见,夫人明明醒着,却只低声哼歌儿哄孩子,对窗外屋顶的叫嚷,也置之不理,没去推醒丈夫迎敌。”
“屋外那些人尽是吵嚷,却又不敢闯进屋来,费冠英则只管打鼾。屋内屋外一唱一和,响成一片。吵了半个时辰,夫人忽然柔声道:‘孩子,外边有许多野狗,想吠叫一夜,吵得爸爸睡不成觉,叫他明儿跟秦叔叔比武输了。你说这群野狗坏不坏?’孩子生下来还只几天,自然不会说话,只咿咿呀呀几声。夫人道:‘真是乖孩子,你也说野狗坏。让妈妈去赶走了,好不好?’那孩子又啊啊几声。夫人道:‘嗯,你也说好,真不枉了爸妈疼你。’她左手抱了孩子,右手从床头拿起一根绸带,推开窗子,嗖的一下,跃了出去。”
“我大吃一惊,瞧不出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女子,轻功竟如此了得。我忙走到窗边,在窗格纸上刺了一个孔。向外张望,只见屋面上高高矮矮,站了二三十条大汉,手中都拿着兵刃,正在大声吆喝。夫人右手一挥,一条白绸带如长蛇也似的伸了出去,卷住一条大汉手上的单刀,一夺一放,那大汉叫声啊哟,单刀脱手,身子却从屋面上摔了下去,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下。”
“其余的汉子哗然叫嚷,纷纷扑上。月光之下,只见夫人手中的白绸带就如是一条白龙,盘旋飞舞,纵横上下,但听得呛啷、呛啷、啊哟、啊哟、砰蓬、砰蓬之声连响,不到一顿饭功夫,几十条汉子的兵刃全让夫人用绸带夺下,人都摔下了屋顶。这些人哪敢再斗,爬起身来便逃,有些连马也不敢骑,把牲口撇下也不要了。只把我瞧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夫人将那些兵刃从屋顶踢在地下,也不捡拾,抱了孩子进屋喂奶。费冠英始终鼾声如雷,似乎浑不知有这么一回事。”
“次日早晨,夫人做了菜,命服务员拾起兵刃,用绳子系住,一件件都挂在屋檐下,北风一吹,刀啦、剑啦、锤啦、鞭啦,相互撞击,叮叮当当的甚是好听。”
“吃过早饭,射阳名侠又来啦。他听得声音,抬头一瞧,见了这些兵刃,已知原委,向跟随他来的众人狠狠瞪了一眼。那些人低了头不敢瞧他。射阳名侠骂道:‘不要脸!算什么男子汉?都给我滚开!’那些人不敢做声,都退了几步。我想,夫人昨晚若要杀了这些人,当真易如反掌,就算将他们一一点倒,都横躺在地,也毫不为难,只不过这一来,未免削了射阳名侠的脸面。”
“射阳名侠道:‘费兄,这批没出息的家伙吵得你难以安睡。咱们今日停战,你好好睡一觉,明日再比。’费冠英笑道:‘是内人打发的,兄弟睡着不知。来吧!’单刀一振,立个门户。”
“射阳名侠向费夫人道:‘多承大嫂手下容情,饶了这些家伙的性命。’夫人微微一笑。费冠英与秦英豪两人客气几句,随即刀剑相交。”
“这一日打到天黑,仍不分胜负。射阳名侠收剑道:‘费兄,今日兄弟不回去啦。想跟你痛饮一番,然后抵足而眠,谈论武艺。’费冠英大笑,叫道:‘妙极,妙极。兄弟参研射阳剑法,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今晚正好领教。’射阳名侠向查帮主、李相公道:‘你们走吧,今晚我住在这里。’”
“二人不由得大惊失色,说道:‘秦大侠,小心他的奸计……’射阳名侠冷然道:‘我爱怎么便怎么,你管得着?’李相公道:‘你别忘了祖上之仇,做个不孝子孙。’射阳名侠脸一沉。二人不敢再说,带着众人走了。”
“这一晚两人一面喝酒,一面谈论武功。射阳名侠将射阳剑法的精要,一招一式讲给费冠英听。费冠英也把北斗刀法毫不藏私地说得十分细致。两人越谈越投机,他们说这叫做相见恨晚,是吗?两人喝几碗酒,站起来试演几招,又坐下喝酒。他二人谈论的都是最高深的功夫,我虽清清楚楚地听在耳里,自然一句也不懂。”
“说到半夜,费冠英叫老板开了一间上房,他和射阳名侠当真同榻而眠。我暗自寻思:‘两个活人进房,明日房中定有个死人,却不知谁先下手?射阳名侠似乎不是奸险小人,这一回他可要糟了。’”
“后来转念又想,费冠英粗豪鲁莽,远不如射阳名侠精细。两人武功虽不相上下,但说到斗智弄巧,定是射阳名侠胜了一筹。那么明日活着出来的,想必是射阳名侠而不是费冠英了。”
“我好奇心起,悄悄走到他们房外窗边偷听。那时两人谈论的已不是武功,而是江湖上的奇闻秘事,和两人往日的所作所为。有时射阳名侠说在什么地方杀了一个凶徒,有时费冠英说在什么时候救了一个苦人,说到痛快处,一齐拍掌大笑。只把我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我想北斗宫的人穷凶极恶,做这些事并不奇怪,但射阳名侠既然称为“大侠”,竟也是这般的杀人不眨眼。”
“说到后来,射阳名侠忽然叹道:‘可惜啊可惜!’费冠英道:‘可惜什么?’射阳名侠道:‘倘若你不是北斗宫传人,或是我不姓秦,咱俩定然结成生死之交。我秦英豪一向自负得紧,这一回见了你,那可真口服心服了。唉,天下虽大,除了费冠英,秦英豪再没可交之人。’费冠英道:‘我若死在你手里,你可和我内人时常谈谈。她是女中豪杰,远胜你那些胆小鬼朋友。’射阳名侠怒道:‘哼,这些家伙哪里配得上做我朋友?’”
“他们说来说去,总是不涉及上代结仇之事。偶尔有人把话带得近了,另一个立即将话头岔开。这一晚两人竟没睡觉,累得我也在窗外站了半夜。院子里寒风刺骨,把我两只脚冻得没了知觉。到天色大明,射阳名侠忽然走到窗边,冷笑道:‘哼,听够了么?’但听得格的一响,费冠英道:‘秦兄,此人还好,饶了他吧!’我只觉得头上给什么东西一撞,登时昏了过去。”
“待得醒转,我已睡在自己炕上,过了老半天,这才想起,定是射阳名侠发觉我在外偷听,开窗打了我一拳。若非费冠英代我求情,我这条小命早不在了。我爬下炕来,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拿镜子一照,半边脸全成了紫色,肿起一寸来高。我吓了一大跳,当啷一声,镜子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这一日他二人在堂上比武,我不敢再出去瞧,本来我一直盼望射阳名侠得胜,但脸上肿起处阵阵发疼,这时却只想费冠英给我报仇,在秦英豪身上砍他妈的一两刀。到得天黑,隔着板壁听得射阳名侠说道:‘费兄,我原想今晚再跟你联床夜话,只是生怕大嫂怪责。明晚倘若仍然不分胜败,咱们再谈一夜如何?’费冠英哈哈大笑,叫道:‘好,好。’”
“射阳名侠辞去后,夫人斟了一碗酒,递给费冠英,说道:‘恭喜大哥。’费冠英接过碗来,一口喝干了,笑道:‘恭喜什么?’夫人道:‘明天你可打败射阳名侠了。’费冠英愕然道:‘我跟他拆了数千招,始终瞧不出半点破绽,明天怎能胜他?’夫人微笑道:‘我却看出了一点毛病。孩子,你爸爸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她最后一句话却是向孩子说的。”
“费冠英忙问:‘什么毛病?怎么我没瞧出来?’夫人道:‘他这毛病是在背后,你跟他正面对战,自然见不到。’费冠英沉吟不语。夫人道:‘你跟他连战四天,我细细瞧他的剑路,果然门户严密,没分毫破绽。我看得又惊又怕,心想长此下去,你总有个疏神失手的时候,而他却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但到今日下午,我终于瞧出了他的毛病。他的剑法之中,你说哪几招最厉害?’费冠英道:‘厉害招数很多,好比洗剑怀中抱月、迎门腿反劈华山、提撩剑白鹤舒翅、冲天掌苏秦背剑……’夫人道:‘毛病就是出在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上。’费冠英道:‘这一招以攻为守,刚中有柔,狠辣得紧啊。’夫人道:‘大哥,你用穿手藏刀、进步连环刀、缠身摘心刀这些招式时,他有时会用提撩剑白鹤舒翅反击。但他在出这一招之前,背心必定微微一耸,似乎有点儿怕痒。’”
“费冠英奇道:‘当真如此?’夫人道:‘今日他前后使了两次,每次背心必耸。明日比武之时,我见到他背心一耸,立即咳嗽,那时你制敌机先,不待他这一招使出,抢先用八方藏刀式强攻,他非撤剑认输不可。’费冠英大喜,连叫:‘妙计!’我听了两人说话,本该去通知射阳名侠,叫他提防,但一摸到脸上疼处,心想他打了我这一拳,使了如此重手,输了也是活该。”
“次日比武是第五天了,我脸上的肿稍稍退了些,又站在旁边观战。这天上午夫人没有咳嗽,想是射阳名侠没使这招。中午吃饭之时,夫人给丈夫斟酒,连使几个眼色,我在旁瞧得清楚,知是叫他诱逼射阳名侠使出此招,以便趁机取胜。费冠英摇摇头,似乎心中不忍。夫人指指孩子,将孩子在凳上重重一摔,孩子大哭起来。我明白她用意,那是说你如比武失手,孩子没了父亲,他可终身受苦了。费冠英听到孩子啼哭,缓缓点了点头。”
“午后两人交手,拆了数十招。费冠英猛砍几刀,只听得夫人咳嗽一声,费冠英眉头微皱,不进反退,射阳名侠果然使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我本来不识,但昨晚费冠英与夫人研商定计之时,曾见夫人连使几次。我心想:‘夫人的眼光好厉害。’倘若费冠英依她之计行事,此时已经胜了,但他竟临时缩手,不是他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忍伤害射阳名侠,便是觉得有人在旁相助,胜之不武。我忽然想起费冠英曾嘱咐夫人,将来孩子长大,要告诉他一句话,叫他心肠狠些硬些,看来费冠英面貌虽然凶恶,心肠却软,事到临头,居然下不了手。”
“夫人在孩子手臂上用力一捏,孩子大哭起来。刀剑叮当相交声中,杂着孩子的哭声,忽听得嘿的一响,夫人又是一声轻咳。费冠英踏上一步,八方藏刀式,刀光闪闪,登时把射阳名侠的剑路尽数封住。”
“眼见得射阳名侠无法抵挡,他那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使得出半招。按那剑法,他右手一剑斜刺,左手上扬,就与白鹤将双翅扑开来一般,但费冠英抢了先着,射阳名侠双手刚要展开,被他左右连环两刀,射阳名侠这对臂膀,岂非自行送到刀上去给他砍了下来?”
“岂知射阳名侠的武功当真是出神入化,就在这危急之间,他双臂一曲,剑尖陡然刺向自己胸口。费冠英大吃一惊,只道他比武输了,还剑自杀,忙叫道:‘秦兄,不可!’”
“殊不知射阳名侠的剑尖在第一日比武之时就已用手指拗断了的,剑尖已是钝头,他再胸口一运气,那剑刺在身上,竟反弹出来。这一招一来变化奇幻,二来费冠英一心劝他不可自杀,丝毫没防他竟是出奇制胜,射阳名侠突然松手,长剑一弹,剑柄蹦将出来,正好点在费冠英胸口的‘神藏穴’上。”
“这‘神藏穴’是人身大穴,一遭剑尖点中,费冠英登时软倒。射阳名侠伸手扶住,叫道:‘得罪!’费冠英笑道:‘秦兄剑法鬼神莫测,佩服,佩服。’射阳名侠道:‘若非费兄好意关心,此招何能得手?’两人坐在桌边一口气干了三碗烧酒。费冠英哈哈一笑,提起刀来往自己颈中一抹,咽喉中喷出鲜血,伏桌而死。”
“我惊得呆了,看夫人时,她脸上竟无悲痛之色,只道:‘秦大侠,请你稍待,我再喂一次奶,让孩子吃得饱饱的。’走进房去,过了一顿饭时分,重又出来,在孩子脸上深深一吻,笑道:‘他吃饱了睡着啦。’将孩子交给射阳名侠,道:‘我本答应咱家大哥,要亲手把孩子养大,但这五天之中,亲见秦大侠肝胆照人,义重如山,你既答允照顾孩子,我就偷一下懒,不挨这二十年的苦楚了。’说着向射阳名侠福了几福,拿过费冠英的刀来,也是在颈上一割。夫妻俩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夫人拉着费冠英的手,身子慢慢软倒,伏在丈夫身上,就此不动了。我不忍再看,回过头来,见秦大侠臂中抱着的孩子睡得正沉,小脸儿上似乎还露着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