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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门前,薄锦韵猛地止住,用手擦掉脸上未干的泪痕后,尚觉不够。
现在的自己两只眼睛通红,一派脆弱的落魄模样,被司悯看到岂不是翻了天?
奈何此处不是薄府,她也不是往日风光无限的中书侍郎千金,若是在薄府,此时一伸手便有丫鬟上前将她服侍得服服帖帖。
薄锦韵只能尽量平复一下情绪后绷着脸推门入内,然后迅速合上门。
“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等着看我笑话吗?”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劈头盖脸的砸来,叫小心翼翼的抬头的司悯都显得有些可怜了。
方才外头的声响已经叫房内的司悯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他抿了抿嘴,干巴巴的说了一声:“节哀。”
这轻盈而又厚重的两个字,一下子浇灭了薄锦韵强撑出来的气焰,她木着腿挪到床边坐下感觉缓了些后,偏过头视线下垂不去看司悯,闷闷的说道:“赶紧滚,你听好了,我就是再落魄也不是你个贱奴可以肖想的。”
薄锦韵想把话说难听点,好赶紧把这个大麻烦赶出去,司悯也如她所料身形一僵。
不能叫她误会,得说清楚。司悯如是心想,嘴巴张张合合开口却不受控制地问道:“那什么人可以肖想?”
“你!”薄锦韵被激得猛地站起,梗着脖子说道:“我父亲迟早要回皇城的,我是要当太子妃,当皇后的。趁早死了这条心!赶紧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太子妃……皇后
这两个词在司悯脑中过了一遍后,他站起身向外走去,临出门前他转身直视着薄锦韵说:“若我也能让你做太子妃做皇后呢?”
什么太子妃皇后的!他难不成还想造反不成!薄锦韵一阵好笑,随口应付道:“那我便允许你娶我。”
司悯定定地看了薄锦韵一眼,起身融入夜色中。
稍后驿站小厮将热水连同薄锦韵找掌柜买的朴素衣物一起送来,薄锦韵脱去红色外衫,要把白色丝绸里衣一同脱掉时,鬼使神差般地循着自己的感觉,打开了厢房的窗子。
今日是十五,圆月当空,甚是好看。
薄锦韵无暇抬头观月,视线往下梭巡一圈,与靠在驿站树下的司悯对上了眼。
司悯打算天亮再启程,他此时身份敏感不敢投店也不想。倚在这树下小做休憩抬头望着薄锦韵房中传来的微弱烛光便觉得满足,于是在窗户开了的第一时间他便发现了。
远远的,他看不清薄锦韵的面容,只能模糊看到她换了白色的衣物。
此刻那一抹白坠在驿站暗色的墙上,宛如黑夜中的月亮,柔和又轻盈。
薄锦韵从窗边消失片刻后又重新出现,司悯有所感应,向前几步。
月亮抛下一束月光后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司悯向前,捡起那一束月光。
薄锦韵关窗后气恼得跺跺脚,都什么处境了还在这发善心?
竟然觉得司悯看着形单影只不知要去干什么勾当死在外头了怎么办,竟把自己落下脸面求了余时才从家里带出来的那把银剑扔给他自保了!
当真是脑子坏了!
好在走之前顺了许多银票,还是到下个点买点实在的防身用的吧。那银剑就是个花里胡哨的装饰品,虽锋利,但是剑体过于软韧,放在橱柜中在夜明珠海珊瑚面前也不逊色,但若是真哪来杀敌那就是一万个不够看了,当真是把华而不实诠释得淋漓尽致。
草草洗完澡上床后,薄锦韵躺在床上,积压的疲惫袭来,她很快就合眼了。
半梦半醒间,薄锦韵又想起了形单影只的司悯和那把银剑,或许是,或许是察觉到往后身边能见到的从前的人越来越少了,才叫她不忍看司悯手无寸铁的离去。
次日,薄锦韵早早就醒了,穿好一身昨晚刚买来的麻布素衣出房门的时候掌柜已经托人将昨夜连夜订购的棺材置于客栈门口。
薄锦韵下意识地看向昨夜窗前望见的树的位置,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徒留一片寂静。
因着今日还要赶路,祖母下葬的仪式一切从简,在驿站旁的山脚立了块简陋的方碑烧了点纸钱便算完工了。
下葬后,薄锦韵在祖母坟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当作一种正式的诀别。而后主动拉起跪在祖母坟前泪流满面的父亲,温声说道:“父亲,该启程了。”
日子还得过下去,没法在上京当天底下最尊荣的女人,焉知她薄锦韵不能在西南烆州闯出一番天地?
薄勤从前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能忍的狠人,小小年纪便从早到晚的修习各种技艺却从未有怨言,更能始终端着得体的壳子。哪怕曾经在拜师本朝书画大家时被当众痛批其作品匠气太重一文不值时,也能不卑不亢虚心接受,硬生生磨得这位大家没了脾气。
他不止一次在心中叹惋,若是发妻与自己能有一个儿子如薄锦韵这般该多好,以她这份心性,必成大事。
可惜……偏偏此事还怪不着发妻。
朝堂上谈起薄勤这位前朝旧臣的发迹史都是羡慕不已。在前朝的时候中举,从东南的一介小官一路直通京城权力中心,在最风光的时候前朝覆灭,又率先倒戈新朝的周皇封官。
然这等易降之辈,周皇开始看似捧高他实则给的却也是一个无实权的虚职。
变故就发生在那年秋猎,周皇遭人刺杀,千钧一发之际薄勤以身挡箭,救下了周皇。
此后便得周皇重用,一路升至二品中书侍郎,升任中书侍郎时才年方三十二风头无二。
只有薄勤知晓自己为之付出了什么代价,那次救周皇,他卧床半月就生龙活虎地康复了,然而过了一年后,不仅是夫人,府中其他姬妾也始终无出,众位佳丽在薄老夫人的指使下各种偏方无不尝试,但始终未有人有孕。
至此,府中众人隐约都有了猜想。
最后薄勤拉下老脸,私下求了宫中最具名望的老太医诊治,结果叫他如坠冰窟。
那次救周皇,他的外伤好得快,但被伤到了子孙根本,往后再难有子嗣。
薄勤私下找老太医问诊一事虽薄勤恳切陈明老太医此事事关男人尊严不可外传,然而最终还是传到了天子耳中。许是抱着补偿的心理,次年薄勤就升任中书侍郎风头无二,周皇又亲口许了彼时尚是小豆丁一枚的薄勤独女薄锦韵太子妃之位。
此等风光才压下了薄勤对无子的遗憾。
薄勤此前看女儿虽是自己骨血,但又觉得她始终是一件要呈给皇家的礼物,见她精于研学虽敬其能忍心智非凡但也只觉得是献媚的手段。他和其他富荫出身的臣子不同,薄勤是贫穷书生起家,一路靠自己向上爬的,是以看什么东西都要观其作用,在他看来书画瓷器古玩这些风雅之物价值全赖赏玩者赋予,薄锦韵苦修的那些琴棋书画品茗点香身段礼仪能讨好者喜爱但在他眼中却是一文不值,就连自己今生唯一的血肉薄锦韵他也只当是个要精心装点后献上的花瓶。
是以当薄锦韵在此变故中,在他尚且沉浸在悲痛之中久久未愈时,养尊处优起来的小姑娘却展现出非人的自持已经接受现实并积极谋定后事了。他第一次平视了自己的女儿。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行了一个多月有余,终于在入秋的季节到了烆州。
在行进的路程上,薄锦韵没少和父亲相谈,主要说了些到烆州后的打算。薄锦韵挫败地发现,自己此前学习的那些功夫在烆州竟是一点都施展不开。
此地虽出过大儒,但因为地处偏僻,学者只有朝圣游学时会来小住一二,整体人口都是往外走的。本地人民风粗犷,也不好那些风雅的玩意,比起茶叶更爱喝当地的牛乳,自己过去引以为豪的本事竟在此处无从施展!
薄锦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但这挫败仅持续了一会,她就重新打起精神问烆州本地可有什么大户?薄勤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却说这些人连你看不上的余时一根指头都比不上,你如何甘心屈从?薄锦韵又重新蔫了回去。
好在此行,父女直接交谈的时间抵得上过去十七年总和,薄勤看她挫败,主动提议薄锦韵可以在路上看看自己带的书,不仅有政史通要,也有地方杂志介绍各类动植物习性的。
这些都是男人看的东西我看作什么?薄锦韵心里嘀咕,但架不住行进路上百般无聊,最后还是捡起来看了。这一看让薄勤又对女儿另眼相看,薄锦韵看书极快,能迅速抓到要点,虽每页都是草草浏览,但其中重点均能记住。
薄锦韵不以为然,心想,这男人看的书倒还没自己被宫里的嬷嬷教习的复杂,如此看来当个男人倒也没什么了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