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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偏殿内,隐隐传出了哭声。
“陛下,老臣未能约束好那两个畜生,愧对您的信任,臣罪该万死!”偏殿内,张辅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哭的撕心裂肺。
“那两个混账王八蛋,是让猪油蒙了心,竟敢动了损害国朝根基的心思,他们罪有应得,罪该当诛,老臣不敢为这俩畜生求情,只求陛下看在老臣以及臣故去的父亲的份上,让臣亲自去诏狱结果了他们。”
朱祁镇面无表情的看着痛哭流涕的张辅,缓缓开口道:“朕往昔在文华殿读书时,听学士们讲课,有一次讲到了三国时的吴主孙权,朕记得谋士鲁肃对吴主说,如今曹军势大,别人可以投降,唯独主公你不能降!”
朱祁镇走到张辅面前,亲自扶起张辅,叹口气又道:“老国公,你知道鲁肃为何这么说吗?”
张辅抽泣着摇摇头,一脸茫然的看着皇帝。
朱祁镇看着满面泪痕的张辅,不忍直视,扭过头指着午门方向缓缓开口道:“那些个大臣平时将国家大义、江山社稷挂在嘴上,说着所谓的慷慨为国,可私下里呢,他们一个个的却只顾着自己,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他们眼里何曾有过朕、有过大明江山、有过大明的亿万百姓?这大明的万里江山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做官的地方罢了,这和大元朝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做官,反正都是荣华富贵,给哪个主子做官不都一样吗?大宋亡了,他们就给大元做官,大元亡了,他们就给大明做官,在他们眼里,国可以亡,皇帝可以换,反正又不是他们的错,那一堆堆的史书上每一个亡国之君在他们眼里都是粗鄙不堪,荒淫无道的君王,他们只管把一顶顶帽子扣在皇帝头上,他们一点错都没有,他们只管捞钱,只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说着,朱祁镇说累了,喘息几声,又是一声长叹:“老国公,朕还记得当初朕登基时,是你联合一众勋贵老臣力保朕登基无虞,这份情朕一直记在心里,朕不是个刻薄寡恩的皇帝,朕也希望咱们君臣长长久久,如今这大明朝刚刚有些新气象,就出了这么个腌臜事儿,朕的心里是真的苦啊,你懂吗?”
张辅点点头,又摇摇头,无声的流着泪。
“哎,祖宗将江山社稷交到朕的手里,朕就要对得起这份重托。白天朕要处理政事,晚上还要面对一摞摞的奏疏,朕看的不是奏疏,看的是这奏疏背后的人心。出了事,朕处置重了,别人说朕没有仁君之像刻薄寡恩;处置轻了说朕纵容包庇无君王之威。有些事不是朕年幼看不懂,而是朕不想戳破罢了。”
“皇上,您…您别说了,老臣无地自容啊!”张辅又是大哭。
“老国公,朕知道,大义灭亲的事从古至今就很难办,很残忍,况且还是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朕为何让你去面见太皇太后,想必你应该清楚。”
“老臣…谢陛下回护之心!”张辅跪伏在地上,痛心疾首道。
朱祁镇又将张辅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晚上去诏狱看看吧,看在你和你父张玉的份上,他们俩的家人朕没让人动,以后他们的家人依旧可以住在府里,依旧可以锦衣玉食,若是以后他们的后人有能者,朕会酌情提拔的。”
说完,朱祁镇走出了殿外,留下张辅一个人愣怔怔的站在那里。
突然,张辅追出殿外,跪在地上大声道:“老臣,谢陛下隆恩!”
以前,朱祁镇上中学学历史时,老师经常大谈特谈王朝覆灭昏君无道,现在在读史书,他开始同情起那些所谓的昏君来了,国家要亡了,皇帝首当其冲承担责任,可若皇帝要改变现状,那无益于自寻死路,因为你动了某些人的蛋糕,所谓断人财路由如杀人父母,你断了那些士大夫的利益,他们自然心里不服,自然想换个听话的皇帝上位。
难,真难。
以前自己认为只要自己当了皇帝,群臣在他脚下,百姓在他脚下,天下在他脚下,自己可以随心所欲,谁敢拦着,直接咔嚓一刀就完事儿,可是自从自己做上了这个位置后,他才知道有多么难,才明白这个皇位不是一个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的,很多事皇帝也特妈的有心无力啊!
大明朝要想改变,必须要有一个铁血君王,以前所未有的决心和武力铲除国家内部的内耗,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会流血,会有政权倾覆的风险,可他朱祁镇必须要做,而且必须做成功。
入夜,午门的偏门打开了一丝缝,一个人影从城墙内闪身出了午门,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的等在那里。
那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迈着沉重的步子朝马车走去。
“老爷!”车夫声有悲戚。
“哭个屁,”那人呵斥一句,上了马车。
“都准备好了?”车厢内传出声音。
“准备好了,两壶酒、几盘酱肉、两口上好的棺材,还有几件换洗衣服,都是两位爷的夫人亲自准备的。”车夫一边驾着马车,一边无声的流着泪。
“家里人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夫人让我问您,灵堂是否先布置上?”
“糊涂!他们俩死有余辜,我好不容易在皇帝面前给他俩求了个全尸,摆灵堂,大操大办,找死啊!”
车夫不解,不过依旧还是点点头道:“老奴一会回去就和夫人说,不摆灵堂了。”
马车缓慢的朝前走着,不时有巡逻的禁军朝这边看来,带队的将官看了看马车上挂着的灯笼,挥挥手,带着人转身走向了另一边。
北镇抚司,诏狱内。
“大哥,大哥,救救弟弟,救救弟弟,我不想死啊……”张輗见是自己的大哥来了,赶紧抓着栏杆大声叫嚷道。
“徐大人,劳烦将牢门打开。”张辅面无表情的盯着张輗说道。
“老国公看您这话说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说着,一挥手,一旁的一个番子上前,将锁链打开,张辅却没有进去,而是又道:“我三弟还要麻烦徐大人将他也带过来。”
徐恭叹息一声,又是挥挥手,两个番子从另一间牢房内,将张軏也带了过来。
“大晚上的,有劳徐大人了,一点意思,一会我们兄弟三人喝点酒,说会话。”说着,张辅将一沓银票塞到了徐恭手里。
徐恭没有拒绝,而是直接将那厚厚一沓银票直接塞进了袖子里,点点头,带着人走了。
“都堂,咱们不看着?万一出点啥事兄弟们可担待不起啊。”
徐恭回头看了看,将张辅给他的银票全都拿了出来塞给身边的番子道:“拿着,给兄弟们分了,本都分文不取。”
那番子满脸喜色,一把拿过银票喜滋滋的数着。
“告诉兄弟们,不要被这点钱迷了眼睛,今晚的事儿都给老子烂在肚子里,谁若是敢露半个字,本都绝不轻饶他!”徐恭咬牙切齿的说道。
众人一听,顿时觉得手中的银票烫手的很。
“拿着吧,过几天,还有你们发财的机会!”徐恭说完,径直回了公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