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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5日,农场到大口钦沿途的村屯,几乎同时终结了4个月猫冬的惬意,各村的牛车和马车,仿佛接到命令似的同时出动,他们将一车车的农家肥卸在仍铺满残雪耕地上。远看那一撮一撮发黑的堆粪突兀在白白的残雪之上,巨大的反差,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那几乎就是刚刚垒起的一座座新坟——盼望春天,将冬天埋葬,应该是每一位农民发自内心的渴望。
一直在模仿地方农事的赵场长见此情景,也启动了农场的备耕计划。甚至刚刚接替刘木旺和魏海成的新任翟铁羽排长,也想借春耕生产的首开环节,盘算他上任的三把火究竟怎样的一个烧法。
翟排长上任的第一把火,是借紧急集合的契机先给新兵立了一个威。与以往任何一次紧急集合不同的是,吹完集合哨子的翟铁羽,居然摸黑闯进两间宿舍,他左右两脚开弓,将每个人摆放整齐的鞋子全都踢乱,顷刻间,打完背包准备穿鞋的40名新兵都蹲在黑暗中摸索鞋子,两个屋竞相传来“谁穿我鞋了、我鞋哪去了”一通乱喊。
平时穿3号胶鞋的我,当晚抢到一只4号低腰鞋和一只1号高腰鞋。穿1号鞋的王明生则抢到一只3号高腰鞋和一只2号低腰鞋,个别人甚至摸到同一只脚的顺拐。鞋子穿上后,脚丫伸不开的呈弓足状,实在塞不进的,脚后跟只能露在外。事后,个别人虽然对踢鞋的做法颇有微词,可细一琢磨,积极的意义仍然很大,毕竟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一切皆有可能。
队伍集合后,翟排长带领大家摸黑沿乡路向朝鲜屯方向跑步疾行,期间,还临时加了一个科目——“空袭,卧倒,注意隐蔽!”听到命令的我们就地卧倒几分钟,引来身高接近一米八零的王明生个人发挥隐蔽的含义,他迅速趴在了身高只有一米五零的于东身上,压得于东直呼喘不上气,王明生还因此被翟排长队前表扬。
严格军容风纪是翟排长烧的第二把火,他要求新兵每天起床都要把自己的被褥叠整齐,不能像大车店的铺盖一样;军装要勤洗勤换,军容要规整,即使干再累的农活,军人的精气神决不能丢,每天都要以饱满的热情认真面对组织的考验。
第三把火烧起来是因了一班长杨镇徳,某一天,翟排长批评杨镇徳对领导布置的任务执行不力,杨马上诉苦——“班里人都不听我的呀!”没过多久,杨即被免去一班长职务,同时调三班的徐长生接任。这之后,翟还相继调整了另外三个班的人员配置,各班的精神面貌也为之大变。
翟排长烧三把火之初,其严苛、踏实、注重实效的管理风格,的确把新兵们震的一愣一愣,大家原以为新来的排长会让本已艰苦的锻炼雪上加霜的,不曾想他很快就露了馅——原来竟是自己人。
1951年出生的翟铁羽早我们一年入伍,出身虽非豪门,却冠有烈士子弟的光环。他做人耿直,予人善良,天资聪慧,博学多闻,即使非平庸者,能所及者亦寥寥。他虽身为代理排长,年龄不过才19。
翟排长熟知新兵的喜怒哀乐,以同心、共情、无距离为基础的管理模式,深受绝多数新兵的喜爱。他所做的三点,也是老兵乃至更广泛人群衡量领导是否代表自己利益的大底参照。
不久,地方领导来到农场,希望部队协助他们在团山子河边新建一处引水涵闸,修缮一道年久失修的拦河土坝,并拓宽日渐变窄的引水沟渠。考虑水利设施惠及农场百多亩水田,接到求助的农场领导爽快答应,并将任务派给了新兵,其也是翟排长在任期间带领大家完成的一项非常艰巨的助民劳动。
引水涵闸的主体以钢筋水泥灌注,为确保水泥固化顺利完成,涵闸基础部分需两天两夜避免水淹,必一刻不停将渗水随时清理掉。在无油机发电状态下,渗水只能以人力用水桶一点点淘。况且,涵闸位置毗邻河道,沙石地基渗水如泉,老百姓都深知这活的麻烦——不能干,只能求助部队。
早在翟排长派我和另外七人赶赴涵闸现场之前,生产队的社员已在离河岸不远的平地上为夜宿工地的我们搭建了4个马架子窝棚。参加排水的士兵两两一组,每组淘水一小时,歇三小时后再轮换。整整两天两夜,我和三班的孙伟吃住在同一个窝棚,身子几乎累散架。
参加拦水坝修建的人最多,同样也异常艰苦。翟排长身先士卒,带领大家频繁淌进冰凉刺骨的河水。一根根朽烂的橡木被拖出,一层层崭新的木排被铺就,每层之间,还要夯实足够的黏土。
清明节当天,倾注了大家心血的拦河坝终于竣工,下午收工时,翟排长随送饭的牛车来到工地,并刻意带来一壶白酒,声言要好好犒赏一下大家,令本已十分疲惫的我们异常兴奋。
晚饭时,大家在河边拢起篝火,十几位参加工程收尾的战士围篝火而坐,那装满白酒的行军壶传到每个人手里,无论是否会喝,一概都浅浅地抿一口。
有酒的晚餐吃得很香,也吃了很久,待收拾妥当,山梁上的月亮似又爬高了些许,静悄悄的旷野,惟有顺土坝下落的河水声“哗哗”作响。月影在黝黑的河面上轻舞,冷飕飕的荧光似要扑灭每个人因烈酒而生的身体燥热。不知谁自语道:“真想扎个猛子痛快一下!”此话一出,即得到响应,除程春祥一人因不识水性需负责篝火的添柴,其余人都确定下水。
在夜里零度以下的气温游团山子河,需将保温措施考虑得当,我们除尽量升旺篝火,还将自己的皮大衣摊开绕篝火摆放,试图让羊毛尽可能多的吸收一些热量。不大的功夫,在通红的篝火与河面之间,一群脱去棉衣的白条已跃跃欲试了。酒精如同扎进的鸡血,在每个人身体里迅速弥漫,它叫人暂时忘却疲劳的同时,也让情绪见了高涨。
我平生第一次在黑黢黢的荒野赤身裸体,心里竟有一种怪怪的异样,对已经习惯了界限与约束的我而言,一身赤裸在这毫无边界的环境中,似乎担心星星也会长出眼睛。好在酒精能巧妙遮掩人的羞耻,甚至能壮虚弱的胆。忘形之后,全身似才有了融入自然的虚空,那是一种界限与约束全无的奇妙感受。
第一个站在拦河坝木桩上准备跳水白条是翟排长,只见他瞄了一眼手腕上的夜光表,一脸凝重的宣布:“请各位务必记住今天的日子,1970年4月5日晚20点16分,我们十几个人曾在农场的水利工地游过泳。”话音刚落,便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
夜色的掩护下,十几个赤裸裸的士兵逐一跃进冰凉刺骨的团山子河,依序朝水面上那移动的黑影游去。河面上平静的月影旋即劈开,仿佛船行中留下的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