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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人石满千人坐,千顷云浮千顷烟。
盛极无两的虎丘曲开始于冰轮高悬的中秋月夜,不光是江南之地,连各地叫得出名号的伶人都野心勃勃不远千里的赶来了不少,一心要与同侪们一较高下。如此盛会,自然是观者如云,不光是千人石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连山塘河上都被大大小小的船只挤满了。描画得娇美如花的仕女们摇着香扇,在雕琢繁复的花窗后悄眼打量,细听着自岸边飞来的笙歌阵阵。而那方才考场上下来的应试才子们躬逢盛会,自然也要穿上簇新的衣衫,听听曲,赏赏人,再享受享受良辰美景。
此时之乐,便是给个状元也换不得的。
林如海文人心性,哪怕近年来越发淡泊,但也不会错过这等与民同乐的好时机。他只带了两个从人,轻装轻舟,隔着粼粼的水波,闭目聆听着随河风而来的隐隐细乐,自斟了杯桂花酒,遥遥的朝岸上一敬:“此曲只合天上有……”摇摇头,笑叹道,“可惜玉儿怕聒噪,不肯出来。”
从人笑道:“大姑娘是出尘心性。”
林如海握着酒杯,视线有些微醺:“我便是怕她太出尘……超脱凡俗固然是好,可往古来今,那当真霞举飞升的又有几个?当真又有谁见过?倘若她成不了仙,这么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修炼下去,怕是太孤清!”
从人知道他被这团圆月与酒意催化了愁肠,泡软了平素的恬淡,又例行公事的燃起了老父亲情怀,替自家爱女的未来焦灼起来,便陪笑道:“以大姑娘的才貌,不怕没有大好男儿求娶。老爷果真忧心,慢慢留意着,总能挑到那相貌般配、门风清正又不拘束女眷的。”
林如海搁了杯,倚坐在窗边,借着清爽的江风醒酒,忽而目光一定:“那边那不是师家的两个孩子的船?”
从人过去探头一看:“老爷好眼神,真是师家两位小公子的船,只是不知道两位公子去了哪里,光剩了个艄公在那里看船?”
千人石上,众名伶皆是将压箱底的颜色兴头与珠翠头面拿出来妆扮自己,大展歌喉,舒展身段,使尽浑身解数争奇斗艳。时间一久,便渐渐地分出了三六
九等来。玉楼春今日仍妆作《牡丹亭》里的杜丽娘,袅袅婷婷的唱着一支《袅晴丝》,手里的描金青绿山水昆扇便似活了一般,被她轻摇款摆,端雅曼妙如花间蝴蝶一般。
一名老戏迷的听得陶醉极了,对自己的朋友说:“这玉楼春自大病了一场后,倒似是换了个路数,从前是媚得入骨,如今倒是丽色灼人啊!”
他的朋友摇头晃脑的打着拍子:“从前是妖冶芍药,如今是清雅琼瑶,都不差,不差!”
二仙亭上,黛玉眼望着那“梦中说梦原非梦,元里求元便是元”的楹联,怔了许久,才问道:“令兄这些天来可还再有异常之举?”
听她如此相问,师拱辰想要走上前去,谁知孤竹君斜刺里杀了过来,横在了前头,目光凉凉的瞪了瞪他,俨然有“你敢上前半步吾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的不善之意。师拱辰顿住脚步,在黛玉身后道:“承姑娘挂心,家兄一切都好。他将与闵芝秀的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甚至不记得玉楼春这个名字,连听戏的兴趣都淡了。今晚的曲会,在下叫了几遍,他都不肯出来,只是窝在书斋里看书。”
“这样不是正好吗?”孤竹君道。
师拱辰点头,神色却微有悒郁:“竹君姑娘说得无错。万种牵缠尽是幻,觉来幽梦总成空——如此,正是最好的收局。”
黛玉扶着栏,略侧过脸来:“既然觉得是最好的收局,公子又为何愁容不解?”
“在下只是觉得,家兄昔日为在下所不赞同的所有孟浪与跳脱,都随着闵姑娘的离开,被割去了。在下也拿不准这种变化究竟是好是坏,只是觉得心里不好过。”他自嘲一笑,“在下会为闵姑娘重修坟茔,也会延请高僧名道举办水陆道场,超度大哥,也赎洗闵姑娘的罪孽。不过死者已矣,这些补救之举未必对他们会有多少补益,只不过是安了生者的心而已——归根结底,这些只是在下为了自己而做的,可在下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对大哥,在下虽有万千不舍,可已成定局,何况闵姑娘已入轮回,便是想再追究,也无处追究。而闵姑娘,在下也说不清楚该愧对她,还是该恨她——无
论哪种,总归都是逝水浮沤,好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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