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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砚台既然能做贡品,贵一些也理所当然!”高延福肚子里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笑着解释,“若是寻常百姓,烧陶制的砚台其实也能用得。价格不过十文二十文,远比各种石砚便宜。”
“停下来?”即便一直对他言听计从,胖子武延寿也无法理解这个决定,问话声中充满了怀疑。“二哥,你凭什么认为太平公主会输?”
“这件铜灯呢,市面上售价几何?”几乎问得无可再问,李显心中依旧有余兴未消,顺手将青铜酒精灯抓在了手里,笑着询价。
事关皇家恩怨,高延福不敢接口。只好走到桌案前,假装仔细欣赏画作。而应天神龙皇帝李显,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言语,有失帝王气度。笑了笑,果断岔开了话题,“高监,你近日带人出宫去采买,东西两市的热闹与繁华程度,比起去年如何?”
“回圣上的话,不用买。那风葫芦是军器监为了给炼药炉吹风,专门琢磨出来的新花样。眼下凡是外边卖的,肯定都没军器监自己打造得更精良。而军器监,也给宫里御膳房直接赠送了一批。”高延福想了想,笑着解释。
“启奏圣上,此物好用是好用。但那火药,却只有军器监才能制造,并且一直没向市面上发售。”总算有一件东西将李显的注意力吸引开了,高延福抹着额头上的汗珠补充。
“老奴遵旨,老奴告退!”高延福的肚子里顿时苦水乱冒,却只能硬着头皮下去准备。
过去三年里,他自己就是这头牛,背上背着的,则是大唐。他用尽全身解数,甚至付出了一个儿子为代价,终于摆脱了五大权臣,干掉了武三思,顺手还将佛门的势力从朝堂中连根拔除。接下来,等待着大唐和他的,必将是阳光万丈。
“应该是死撑一下,然后争取转手时,不被太平公主的人压价太狠!”
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听了,心情愈发放松。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低声跟高延福商量:“高监,若是你找一些可靠度商贩,在太液池畔摆摊子卖货如何?过年了,朕也想体会一下民间之乐!”
那些物件,大多都是专供皇家的贡品,市面上怎么可能随便买得到?但是,高延福却不得不根据生活常识,编造一个说得通的价格出来,以满足他的好奇心。结果,李显越问越高兴,越问越好奇,指指点点,竟然将屋子里能看到的东西,几乎全都问了一个遍。直把个高延福累得头晕脑胀,汗流浃背。
“实话实说就好!朕就喜欢听人说实话!”李显心情甚悦,微笑着冲他挥手,“你去准备宫内集市吧,朕这边没你什么事情了。记得多安排一些人手和货物,朕说不定哪天会带着三品以上官员也进宫采购一番,免得他们做官做久了,不知道民间疾苦!”
“他是圣上的臣子!”发觉李显不是在生气,高延福揣摩着对方心思,满脸坦诚地解释,“圣上对他的赏识,才是他最大的依仗。至于六神商行,再日进斗金,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即便没了,圣上随便赏赐他一些,也够他几辈子吃喝不愁,何必舍近而求远?!”
一口气说了数十种,每一种,都是今年市场上新出现的货物。难得的是,每一种,恰好都落在李显稍稍琢磨,就能猜出大概模样的范围之内,甚至不用琢磨,就将其颜色,形状,用途等方面,猜个七七八八!
“启奏圣上,他家的炼药炉,月初之时就被人给纵火烧掉了。新的炉子,至今还没造好。”高延福判断不出李显的关注点,究竟是在青铜酒精灯无法之世上流传上,还是在张潜家的火药是否私卖上,犹豫了一下,再度选择了实话实说。
如此算来,让张潜在太平公主手下,吃一次大亏也好。就当他花钱买了个教训,知道同时做官和做生意,没那么简单。他身外的羁绊越多,越容易被别人找到打压他的机会。还不如放弃这些身外之物,简简单单做一名忠臣。
“还有,还有大食商贩卖的一种枣子,像蜜饯一样甜。”偷偷看了一眼李显的眼色,高延福继续汇报,“还有一种雪花盐,质量尚在青盐之上,半点儿苦味儿都没有。还有一种天竺棉布,又白又软,光滑宛若丝绸……”
“反正还未见分晓,圣上不如再看看。说不定,那张少监,还能给圣上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自从经历了佛门被打击之事后,韦无双就有点把握不住自家丈夫心思,犹豫了一下,继续低声补充。
“是太平,又看上了张少监的六神商行!”李显被问得脸色微红,很是为自己的妹妹而感到在妻子面前丢人。
众人皆将目光朝咳嗽声起源看去,只见武延秀手捂嘴巴,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然而,他却拒绝武延寿上前帮忙,强撑着将咳嗽的欲望压住,随即低声吩咐“太平公主未必会赢。老四,原来的计划先停下来。”
“嗯!”这回,李显终于轻轻点头。略显肥硕的面孔上,忽然写满了疲倦。
“启奏圣上,繁华与热闹,更胜去年!”答案早就形成了套路,无论真实情况如何,都是一样。然而,同样的话,从高延福嘴里说出来,却带上了浓烈的自豪情绪,让人一听,就感觉到他所言非虚。
“圣上,此事老奴可不敢做主!”高延福被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应,“老奴只是监门将军,圣上想与民同乐,需要先与左右仆射商量,然后经三省官员协调,制定出具体章程。老奴这边……”
“千古明君不指望喽!能将母后交回来江山,收拾得像那么一回事儿,就算没辜负我父皇的期待!”李显长长吐了口气,再度笑着摇头。
“嗯,他告假的折子,朕已经准了!”李显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居然有些不甘。
应天神龙皇帝李显,欣赏得就是高延福这种眼力架。笑着放下酒精灯,用手轻敲桌案,“高监,给朕准备纸笔,朕想作画。”
想到这儿,李显的好心情尽数消失,代之的,则是一阵难以遏制的烦躁。
“朕对他的赏识,才是他最大的依仗!”将目光收回到书案上,李显越是咀嚼,越觉得高延福的话,特别对自己的胃口。
“圣上,请容老奴先行告退,去准备宫内开集之事!”终究不是李显肚子里的蛔虫,高延福再聪明,也猜不出李显为何而感到遗憾。在旁边犹豫了片刻,低声请求。
“圣上好笔力!”高延福看得好生佩服,立刻开口夸赞。仿佛说得声音小了,就不足以表达清楚自己心中的真实感觉一般。
“嗯?”虽然这个提议跟李显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李显却依旧回以一声沉吟。
“奴婢遵旨!”高延福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赶紧拱手领命。
轻轻扭动灯璧上的旋钮,让灯芯缓缓升高,看着黄豆大小的火苗快速成长成一片“树叶”,随即又将旋钮倒转,看着树叶大小的火苗,慢慢缩成一粒“黄豆”,应天神龙皇帝李显脸上,写满了快乐与惬意
“什么新货?能打听到么?”大病初愈的武延秀脸色苍白,目光却锐利如刀。
“烧掉了?”李显又是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张潜家曾经遭到过佛门的偷袭,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朕居然将此事也忘了!他现在腿伤养得如何了?这次他委托他师弟来给朕送年礼,可曾经对朕有所请求?”
而武延秀,却狂笑着摇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太平公主不是个能吃得亏的人!可万一她输了,这事儿才更有意思!她吃不得亏,才会主动去刨他们李家的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平公主看上的东西,还没拿不到的先例!只可惜,太平公主一向喜欢吃独食!”
李显的逛街兴致,却难以快速平息。顺手指了指书案上的砚台,笑着询问:“市面上可有此物,价值几何?”
而这次,他却准备破例替张潜撑一次腰。不为此人总是能做出一些利国利民的器物,帮自己排忧解难。即便为了此人是大唐的臣子,而自己的妹妹太平公主,却站在了异族商贩的背后,也值得他出手住持公道。
周围的武家子弟大急,纷纷出言抗议!
“回圣上问,张少监的腿伤无大妨碍了,只是走路还有一些瘸!”高延福努力揣摩李显的用意,却发现徒劳无功,只好继续如实汇报,“所以,他专门给圣上写了奏折,请求继续在家休养一些时日。其他请求,老奴暂时倒是没听他师弟说起过。”
“风葫芦,朕以前可真没见过,你买进宫里了么?”李显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了,瞪圆了眼睛笑着追问。
“这主意不错,你下去后马上落实。朕在过年的当天,要带着圣后一起赶集!”李显立刻眉开眼笑,双手搓动着跃跃欲试。(注:非虚构,正史上,李显的确这么干过。还带着文武百官一起讨价还价。)
议论声交替而起,所有前来聚会的武氏子弟,都不看好六神商行的结果。只是为自己无法从中捞到任何好处,而略感惋惜。
“窸窸窣窣……”御书案前,忽然响起了老鼠走路般轻微的脚步声,却是老太监高延福躬着身体,悄悄将案头已经放冷了的茶汤,换成了热茶。然后又倒退着走向门口,将残茶连同杯子和漆盘,一并交给了负责伺候膳食的宫女,从始至终,都没有让李显感觉到任何干扰。
“没什么不开心!”李显看了妻子一眼,强笑着摇头,“太平在倚仗权势欺负一个臣子,朕刚才在琢磨,该如何处理此事!”
“为何?”李显不理睬高延福的撇清,只管笑着询问导致他袖手旁观的缘由。
而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家人之间骨肉相残。他的两个哥哥死在他母亲手里,他的长子和最懂事的一个女儿,也被他母亲下令杖杀。他这辈子,已经看到了太多亲人之间反目成仇,他对自己的母亲武则天越恨,就越不愿意做一个跟武则天同样的暴君。
“嗯,比去年更繁华就好!”明明早就预料到从高延福嘴里会得到怎样的答案,李显仍旧高兴地点头。随即,又顺口询问:“可有什么新奇货物?或者以前不常见的奇珍异宝?唉——,朕自打做了皇帝,想离开皇宫一步都难,也只能从你们嘴里听听民间的消息了。”
努力装出一张轻松的笑脸,顿了顿,他继续补充,“快过年了,朕也得给自己一点奖赏。你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