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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用郭元振强调,他们也不相信,妖法能出现在两军阵前。原因很简单,西域各族信仰五花八门,蟒蛇兔子都可以成仙,大伙戎马多年,却从没见到过妖术的出现。而按照中原一些道门的说法,军中乃是阳气最盛之地,任何邪术在军中都不管用!
“大总管,末将愿率部追杀敌军!”
张若虚见此,更觉得乏味。耐着性子看了几眼,见满纸都是富贵吉祥之言,并且多为在安乐公主家饮宴时所作,便笑着放下了诗集,低声说道:“不瞒子潜,张某已经多年没动过笔墨,根本分不出诗作的好坏来。你与其在我这里问道于盲,还不如去寻韦公巨源,萧公至忠他们,好歹他们见识广博,远胜过我这闭门不出的乡下老翁!”
然而,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却持重得一如既往。缓缓扫了大伙两眼,果断摇头:“小心有诈!遮孥用兵素来阴险,我军一个月来闭门不战,其极有可能佯装退兵,吸引我军出城追赶,然后再掉转头,杀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以大唐当下的疲弱,一位文武双全,骁勇善战、待人赤诚的将军,最容易战死沙场。而战死的将军,也最容易成为上司和同僚们争相推卸责任的对象。
“大总管,此人能够主动前来报信,忠心可嘉。”镇将王虎听李长乐说得可怜,忍不住在旁边低声替他求情。
目光透过不算太明澈的拼花琉璃窗,郭元振看到了自家唯一的儿子,金山道大总管府折冲都尉郭鸿,快速从辕门口冲向正堂。
“安乐公主,请我?”张若虚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询问。随即,站起身,快速摆手,“子潜切莫开老夫玩笑,老夫这把年纪了,太阳一落山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如何去得了夜宴?还请子潜替老夫向公主告个罪,就说老夫福薄,不敢叨扰。这份请柬,还是送给子潜这样的英才为好!”
不多时,此人又领着一名蓝眼睛汉商,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再度向郭元振汇报突骑施兵马主动退走的详细原因。而郭鸿派出去的亲兵们,也几乎跟他前后脚,用绳子拖着几名被突骑施人主动遗弃的老弱牧民回来缴令。
“是!”郭鸿肃立拱手,回答得格外响亮。
琉璃窗,却不是来自长安,而是距离疏勒更近的波斯。驻扎在葱岭对面的大食将军马哈麻得,尊敬郭元振的学识与德行,在去年他过生日之时,特地派遣工匠带着琉璃过来,为他打造了这扇价值万金的拼花窗。虽然从今年初开始,琉璃价格一落千丈,但能让敌国将领记住生日并且尊敬如厮,据郭元振所知,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三国时代的羊祜。(注:羊祜,古代名将,君子。他去世时,敌国举哀。)
茶叶从申洲特地运过来的,水里边还添加了来自大食、天竺和西域本地的香料,喝在嘴中,有一种醇厚且雅正的味道。水炉子则是长安城今年秋天才出现的新款,比春天时的旧款做得更大,也更精致,低调中透着奢华。(注:申洲,即信阳。中国古代茶叶产地之一)
“老夫听到了!突骑施兵马不擅长久战,盘踞在葭芦馆小一个月,都没从我军头上捞到任何便宜。再不退兵,难道他们准备冻死那个土堡里么?”不满意儿子的大惊小怪,郭元振缓缓扭过头,瞪圆了眼睛反问。
倒是作战不够勇敢,才能平庸,且喜欢偷奸耍滑的家伙,更容易在官场中生存。只要生存的时间足够长,论资排辈,也能够稳步升到同平章门下三品。
金山军将近一万五,城外的敌军却一共才五千人。即便遮孥使诈,五千人埋伏一万人,也有心无力。更何况,这五千敌军之中,还有一大半儿,是娑葛和遮孥兄弟俩从突骑施各部强行征发来的牧民,战斗力低下不说,也很难做到令行禁止。带着他们先诈败再掉头反击,难度远超过了寒冬腊月翻越天山!
“原来是为了用昭!”张若虚后退半步,冷笑着摇头,“那老夫就更不敢接了。蒙用昭看得起老夫,叫老夫一声世叔。老夫总不能丢了他的脸,去吮痈舔痔!管家,老夫倦了,替老夫送客!”
“父帅,葭芦馆的突厥兵马退了,退了!”一个年青的声音忽然在窗外响了起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庄主,卢藏用持贴求见。”长安城外,傍晚,渭南大张家庄,管家蹒跚着走上前,向张若虚汇报。
至于娑葛所占据的碎叶,姑墨等城,娑葛本人都重新效忠于大唐了,他占据的土地和城池,还能不算回归了大唐么?
……
而突厥可汗黙啜现在给娑葛多大支持,当娑葛重新归附大唐之后,他就会有多愤怒。届时,突厥与突骑施交战,乃是必然。大唐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能看到突骑施和突厥两败俱伤!
而那卢藏用,却一点儿都不当自己是外人。先喝一会儿茶,又东拉西扯了好半天,才笑呵呵地从怀里拿出一份最近的诗集来,请求张若虚指点。
“来得好快!”郭元振楞了楞,感慨的话脱口而出。随即,手扶桌案,继续向自家儿子吩咐,“你去,把他麾下的兵马接入校场附近安置。然后,跟他说,老夫在中军行辕这里摆下酒宴,为他接风洗尘!”
两厢参照之下,谜底迅速揭晓。那娑葛本人,这段时间里,居然不在葭芦馆营地。他留下威慑疏勒城的全是仆从,真正的突骑施精锐,全都被他悄悄地带走,去截杀前来联络各方的安西军长史张潜!
“是!”亲兵校尉郭巨答应一声,就准备去执行命令。不料,那混血汉商李长乐,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竟然在旁边高声阻拦,“大总管,不能,不能啊!那娑葛破了碎叶之后,城里的汉家百姓,拿不出钱来赎身的,全都被他杀了。拿出钱来的,则全都被他当成了牧奴,迁去冻城那边称放马养羊。这几个突骑施人落单被擒,您不杀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怎么还给他们马匹和干粮?!”(注:冻城,伊塞克湖旁边的城寨,在湖南岸)
“来人,给他们每人发二十天的干粮,一匹驽马,让他们回家去吧!”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来,郭元振叹了口气,沉声吩咐。
“实翁,公主真的仰慕你已久。”没想到张若虚拒绝得如此干脆,卢藏用站起身,红着脸又将请柬往他手里塞,“他虽然跟用昭有过误会,却从未窥探过用昭的家产。如今用昭远在西域,家中正缺人照应。你去了,不过是做一首诗,却能让公主与用昭化解掉误会,从此彼此相得,又何乐而不为?!”
“会法术,他说,张长史会法术!”主动留下来担任通译的汉商李长乐,忽然瞪圆了眼睛,声音也完全变了调,“大总管,他招供说,逃回去的突骑施骑兵传言,张长史会妖法,念咒请下了天雷。遮孥所部精锐,当场被劈死了一大半儿,遮孥本人,也被天雷劈晕了过去,然后被一头天狗叼回了张潜的车阵之内!”
张若虚跟卢藏用一直没啥交情,只是因为双方都跟孙安祖相熟的缘故,跟后者结伴出行过一次。所以,表现得也不是太热情,只是命人摆好了茶水点心,静待客人说明来意。
而现在,随着遮孥被张潜生擒,战局瞬间就脱离了他预计的走向。消息传开之后,牛师奖、周以悌两人那边,士气必然大振。而娑葛生性多疑,肯定不会相信,遮孥被生擒的事情,与疏勒这边无关。
“是!”管家答应一声,蹒跚着离去。过了好一阵子,才将不速之客卢藏用,领入了张家专门用来接待陌生人的客房。
“是!”想不明白,明明是好消息从天而降,自家大总管为何反倒满脸不悦。果毅都尉荀立迟疑着行了个礼,匆匆退下。
“什么?”郭元振大惊失色,然而在他的声音里,却没有半点儿喜悦。“汉商在哪?把他给老夫带进来!”
“遵令!”被点到名字的几个将领又惊又喜,赶紧上前接过令箭,然后狂奔而去。
说罢,一转身,拂袖而去。把个卢藏用丢在客房内,捧着请柬呆呆发愣!
正准备转身出门,却看到,亲兵校尉郭巨的身影疾冲而入。不待任何人询问,就高声向郭元振汇报,“启禀大总管,张,张长史到,到城外了。还,还押着遮孥等三百余突骑施俘虏!”
汉商李长乐自知刚才的表现不为郭大总管所喜,赶紧努力将功补过,把前者的话,毫厘不差地翻译给了那几个被活捉的突骑施牧民听。而牧民们,却满脸茫然地连连摇头,直到郭鸿威胁说要用刑,才流着泪招供:自己原本就是被娑葛强征来的,在军中地位低下,根本没资格知道这些重要消息。否则,也不至于被看守营地的将领吡咯丢了下来,当做诱饵吸引唐军的注意力。
被五千突骑施兵马,堵在疏勒城中将近一个月不敢露头,大伙的肚子都快憋炸了。此刻敌军不战而溃,如果大伙不趁机砍他七八百只首级回来,怎么对得起平素领得那份军饷?!
虽然自从乌质勒病故后,突骑施人在娑葛的带领下,夺取了大唐的碎叶城,并且多次挑起事端。但是,郭元振却坚信,局势还在自己掌控之中。突骑施十姓加上突厥四姓,总计不过二十几万人,根本不足以建立一个国家。并且突厥可汗黙啜和高原上的吐蕃太后,也不能容忍安西出现一个新的国家。所以,只要大唐朝廷能暂时忍下一口气,摆在娑葛面前只有两条路,迷途知返或者自取灭亡。
“父帅,父帅,葭芦馆的突骑施兵马退了,退了!”年轻人腿脚快,转眼间,郭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大总管行辕正堂之内。对着自家父亲的背影,他继续高声报喜。
说着话,又从衣袖里掏出一份请柬,笑呵呵地塞了过来,“安乐公主久仰实翁大名,一直遗憾不能当面请教。所以,特地托卢某邀请实翁,五日后去她府上夜宴。届时,长安城内文人雅士毕至,实翁刚好一展身手。”
行辕正堂门口,陆续冲进来几名年青的将领。一个个插手肃立,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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