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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郭元振看来,招抚娑葛,大唐所付出的代价,与战火连绵将西域打成一锅粥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最后那句话,是专门说给大伙听的。在场将领们心中俱是一凛,赶紧躬身领命。
他先前之所以选择坚守不出,避免跟突骑施人交战,是为了留下足够的缓和余地,待西域局势被周以悌、牛师奖等人弄得不可收拾之时,自己再出面去劝说娑葛见好就收,力挽狂澜。
“实翁莫要如此自谦,当今之世,几人敢说,自己的诗作能及上你那首《春江花月夜》?”卢藏用原本的来意就不是探讨作品,笑着收起诗集,轻轻摆手。“你只是生性淡薄,不愿意动笔而已。”
西域各族慕强而凌弱,只要娑葛能保持目前的军力,即便大唐不封他为十四姓可汗,各部也会唯他马首是瞻。而右威卫将军周以悌的西域经略职位,原本就是靠贿赂宗楚客得来的,此人上任之初就逼反了娑葛,早就该削职下狱,严惩不贷。用此人的脑袋平息娑葛的怒火,简直就是废物利用。
“散了架子?”郭元振眉头皱得更紧,狐疑的神色瞬间写了满脸。“斥候呢?他可查探清楚了?双方根本未曾交战,突骑施兵马怎么会自行散了架子?”
失控了,情况彻底失控了。
……
“父帅,刚才突骑施牧人交代,蔚头城内,突骑施守军还不到一千!”郭鸿求战心切,主动凑上前,低声提醒。
郭鸿文武双全,骁勇善战,且待人赤诚。但是,郭元振却对这个儿子很不满意。“文武双全,骁勇善战、待人赤诚”这些优点,做一个折冲都尉足够了,想要继承他的衣钵,让河北郭氏家族的富贵继续保持下去,或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差得太远,太远。
那混血汉商李安乐毫无大局观,只管为突骑施兵马不战而溃,兴奋不已。不待郭元振询问,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在葭芦馆那边看到的情况,说了个痛快。末了,还恳求郭元振速发王师,为碎叶城内无辜被杀的汉家百姓报仇雪恨。
而娑葛虽然没有跟他明着派遣信使往来,却也认可了这种默契,将突骑施主力尽数带去了龟兹那边,只派遣自家弟弟遮孥带领五千兵马对疏勒进行佯攻。
水炉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将热浪一波波送进金山道大总管行辕正堂。
在检校安西都护期间,他曾经多次亲自前往突骑施酋长乌质勒的大帐,与后者把盏言欢。一手促成了乌质勒率领突骑施各部,重新归附大唐,并且遣两子入长安为质。吐蕃人试图北上安西,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乌质勒的支持,“劝”得对方主动放弃。而大食人对西域的蚕食,更是因为他的到来,止步于葱岭。
“嗯——”咬着牙又抓起一支令箭,郭元振嘴里,却迟迟没有新命令发出。
“这……”郭鸿和几位年轻将领楞了楞,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郭元振是个儒将,喜欢纵横捭阖,远胜过冲锋陷阵。但是,由文转武以来,他的战功,却丝毫不比那些喜欢冲锋陷阵的家伙少。当年出镇凉州,他利用吐蕃与突厥互相忌惮,未放一矢,就将凉州南北疆界,各扩展的七百多里。而他任满离开之时,甘凉两地的各族百姓争相骑马相送,道路为之断绝三日。
自有亲兵从门外冲进来,拖走多嘴的李长乐。然后,亲兵们又在校尉郭巨的指挥下,取来干粮和马匹,好言好语送走了那几名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老弱突骑施牧民。
郭元振了解突骑施人的习俗,相信几个老弱牧民没有说谎。只好退而求其次,温声细语,询问碎叶,姑墨,大石,贺烈等城池的布防情况。那几名老弱牧民虽然想努力回答,却知道的都不是太详细,只能隐约说一个大概。
窗外白雪飘飘,行辕正堂内,却暖如初夏。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手捧着一盏清茶,优哉游哉地站在琉璃窗前看外边的雪景。(注:郭元振,名震,字元振。唐代著名外交家,诗人。)
而那几名被突骑施人主动遗弃的老弱牧民,个个心如死灰。因此,也不用郭元振去威逼利诱,就有问必答。
“大总管,末将愿陪少将军同行!”
“是啊,大总管,此人也是一时情急!”
“我部乃仁义之师,岂能效仿那化外蛮夷?”郭元振心里余怒未消,铁青着脸,开始发号施令。“王虎、荀立、侯东、包畅,你们四个,各带一千弟兄,去肃清疏勒周边的敌军。最远,不能超过五十里。如果遇到敌军主力来袭,立刻返回疏勒,不得轻敌浪战!”
“报,大总管,遮孥兵败被擒!葭芦馆的突骑施兵马不战自溃!”就在大伙进退两难之际,行辕门口,又传来一声兴奋的喊叫声。紧跟着,果毅都尉荀立顶着一脑袋白雪,狂奔而入,“大总管,被突骑施人抓去做通译的汉商李长乐逃回来来报信,说突骑施人是被吓跑的。娑葛的弟弟遮孥,前几天离了营寨去截杀什么人,结果被对方生擒活捉。”
一旦娑葛恼羞成怒,即便牛师奖和周以悌两人,能够趁机联手将他击败。此人势必也会彻底倒向突厥,甚至在情急之下,全族接受大食人的招揽,改信月牙教。从此,整个西域将再无宁日!
“大总管,末将熟悉周围地形……”
“卢藏用?他来干什么?”张若虚眉头轻轻皱起,满脸困惑地沉吟。然而,犹豫再三,却终究拉不下脸来拒对方于门外。只好无可奈何地吩咐,“请他去前院客房用茶,老夫过去等他。”
“不,不是!”被自家父亲的积威吓得后退半步,郭鸿红着脸连连摆手,“父帅容禀,据斥候说,葭芦馆的突骑施兵马,不是整军撤退,而是散了架子,各奔东西了!”
然而,作为部将和儿子,他们却不能指责郭元振没常识。事实上,大总管郭元振非但熟读兵书,领军经验也极为吩咐。他的很多决断,以前很多人私下里都表示过不敢苟同。但事情过去之后,大伙却往往愕然发现,大总管的决策才是最英明的,只是当初无法将原因对大伙明说而已。
“你再问他,张长史身边带了多少兵马?遮孥是在什么地方吃了败仗?”稍微在心中将信息梳理了一下,郭元振将目光看向通译,再度沉声吩咐。
“胡说,我等在外征战多年,谁见过阵前有人施展法术?”郭元振年青时中过进士,乃是不折不扣的儒家子弟,怎么可能相信怪力乱神?因此,立刻出言反驳,“肯定是那些突骑施人败得太惨,没勇气承认,所以编造故事出来,以免回去后被娑葛追究。荀果毅,传老夫命令,从今天起,有谁在军中传播法术之类的谣言,老夫必以乱军之罪斩之!”
“是!”众将领已经仁至义尽,齐齐拱手。
“大总管,饶命,饶命!”没想到,自己在郭元振眼里,地位竟然远不如异族牧民,李长乐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人也是因为亲友被娑葛所杀,才一世情急,冲撞了大总管。小人再也不敢了,请大总管饶小人一命。小人,小人会说六族土话,大总管,小人留下来,肯定对您有用!”
“既然尔等为他求情,就改为十鞭子,然后留在城内服苦役一个月!”郭元振对底下将领,向来宽厚。想了想,轻轻点头,“但是,派人看好了他。以免他心怀怨恨,再去投靠敌军!”
在场其他年青将领,也纷纷开口。不想看到李长乐挨了打之后,被丢在城外,活活喂了野狼。
“是!”郭鸿脸上的失望无法掩饰,却依旧接过了令箭。
“大总管息怒,他会说六族土话,也算人才难得!”
“你带两千弟兄,去迎接张长史。”郭元振横了自家儿子一眼,“务必将所有人,包括遮孥,全须全尾接入疏勒,不得延误!”
……
“我已经派斥候带着亲兵出去抓俘虏了,如果能抓到,就可查明缘由。”郭鸿想都不想,兴奋地连连挥舞手臂,“父帅,如果情况属实,末将请缨,率部尾随追击!”
“拖出去与,打二十鞭子,然后轰出城外!”郭元振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质疑,顿时怒火上涌。狠狠瞪了那汉商一眼,毫不犹豫地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