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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浴火(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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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郎们,给我冲,将他们全部踏烂”。三卫总兵官保图大声呐喊着,带着朵颜骑兵向梯次抵抗的自卫军残部发起最后的冲锋。战场上的厮杀更加惨烈,负责殿后的自卫军不时点燃手雷,用生命为胞泽换取脱离战场的机会。

握着弓,双臂立刻被自豪充满。想当年,神箭季二伫立大宁城头,这把长弓要了多少蒙古将领的命。

“不敢,只是万马军中取其主帅,本来就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卑职尽力而为,成败无撼而已”,老将季沧浪的脊背被李增枝的话语刺得直了直,眼神中带出了一丝怒意。列在两厢的原靖远军旧部将士面上都浮上了一层阴云,不屑地看着李增枝,仿佛看着一个被惯坏的败家子在人前卖弄。双方矛盾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自从李增枝入主靖远军,权力的争斗就没停止过。这些沙场上的百战老将自然不愿意听一个没经历过战争的世家子弟指挥,更深层的原因是,自从朱家不念功劳,囚了蓝玉,刺了常茂,玄武湖上一声爆炸断送了汤和,各军将领俱感心寒,对朝廷派来的将军防范心理就多了几分,遇到问题时,多了几个心眼儿,总是先想想自身安危再做决定。

李增枝的确是个将才,神箭将军季沧浪虽然不喜欢其为人,却不得不佩服李督师的指挥能力。步兵凭险要地形拖住敌人,火炮延伸射击破除障碍,骑兵战场外线穿插迂回,骑、步、炮三种兵力的协调配合的威力被李增枝发挥到了极致。纵使当年全盛时的震北军也不过如此,神箭将军感慨地想。唯一遗憾的是,今天,他率领的是朵颜骑兵,而对手是自己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千军万马中,季沧浪与周围蒙古骑兵不同的身影显得有些孤独。

回答他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蹲在地上的自卫军战士点燃了自己和战友腰间的手雷,爆炸声过后,两个自卫军战士和两个朵颜骑兵全不见了,四人纠缠的战场上出现了一个黑沉沉的大坑,血,顺着大坑的边缘流下来,不知来哪股来自蒙古武士,哪股来自汉人士兵。

看着花鹏阴冷的眼神,大将卜万心里一阵犹豫。收拾季二容易,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师长。收拾花鹏,估计整个靖远军都得造反。当年璞英血战草原,留下就这么一个义子,草原上的弟兄重情义,这么多年,李增枝封官许愿,百般拉拢,都没能将花鹏从靖远军中挤走,何况到了二人当面较量之时?回头看了看李增枝,一时义气用事的李大督师也楞在了帅案旁,手中尚方宝剑放下不是,举起又吓唬不住众人,半空中不上不下,好不尴尬。

这倒也是个办法,众人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通敌之人,最大可能就是那个姚和尚,必须将其瞒过。燕王殿下不恢复过来,眼前这战局还得僵持下去,没有力量回援北平。布政使郭璞手中那点儿临时拼凑出来的军队拖延时间可以,坚守住北平简直是梦话,不如让其回辽东,守住大伙最后的巢穴。

“乒”,斜刺里猛然听得一声炮响,朵颜骑兵的冲锋突然停了下来,马背上的骑士竞相折回,就像海浪遇到礁石一样,叫喊着折回本阵。“怎么回事”,季沧浪拉住一个后退的骑兵,惊怒地问。

“哼,好一个成败无撼,两军阵前,你以为本帅和你过家家,玩小孩子游戏,输了还能再玩一次”!李增枝见季沧浪不肯服软,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本来靖远军主力就是由季沧浪、花鹏等人的部下组成,他这个大帅当得十分别扭。经昨日战场上季沧浪的表现一勾,再结合从敌方逃回来的战俘一描述,对季沧浪等人的火气更大。忍了忍,终于按奈不住,冲着帐外大喊一声,“来人”。

“怎么,老夫说错了么”!老将刘真摸着白胡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众人的背影,头脑中又传来一阵浓浓的困意,打着哈欠,蹒跚着,慢慢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大宁城是当年靖远军弟兄用生命守下来的,燕王朱棣这次无论打着什么名义,都是入侵。赶走这个入侵者,并永远结束内战,是季沧浪的唯一目标。根据对方军中有人送给李增枝的确切情报,燕王朱棣今天就在一线亲自指挥战斗,这,是一个结束内战的绝佳机会。

“是——”,武士们一楞,答应声当即打了个折扣,脚步挪了挪,望着愤怒的李增枝不知如何是好。神箭将军季沧浪生得臂长肩宽,天生一把子蛮力。这是当年夜闯蒙古军营,几万人中杀了个进出的人物,几个小小武士怎敢在他面前造次。再说了,季二本是靖远军中头号英雄,人品武艺素来伏得了众,论威望,算起来在普通士兵眼里比李增枝等朝廷指派来的将领还高上一头,岂是说拿下就拿下的。

“季二将军,这个你如何解释”,大都督李增枝冷笑着,将那个“二”字拖得老长,两份情报被他狠狠地丢在季沧浪面前的地板上。

近卫师师长喜出望外,抱起女医官吴娃,平平地放到另一张病床上,手忙脚乱招呼镇耀给她把脉。另一边,燕王朱棣伸出苍白的右手,指指季沧海,无力地说了一个“权”字,头一歪,又昏昏地进入了梦乡。

“如此说来,季将军倒是忠勇为国,关键时刻机智冷静,没有贪功冒进,挽救了全局的大功臣了。”李增枝鼻子里闷哼一声,冷冷地说。

“你”靖远大都督李增枝的面孔给气得变成了紫茄子色,十几年的权力争斗引发的矛盾一并涌上心头,看看立在两厢的众将官,跟着自己来的卜万横眉怒目,时刻准备和花鹏来一场火并。老将刘真睡眼惺忪,显然还没弄清楚大殿里发生了什么问题。墙头草陈亨探头探脑,在此时不知该倒向哪边。他是燕王朱棣的旧部,替谁说话都得不到好,嘴巴里哼哼唧唧,半天才冒出一句,“督师息怒,大家消消火,有话慢慢说,慢慢说”。

小将花鹏分开众人,大步走到卜万面前,轻蔑的笑容看得卜万头皮阵阵发麻。“皇上,皇上无凭无据,也休息动我等一根寒毛。老子不是蓝大将军,不吃你们这一套。姓卜的,有种你就将宝剑抽出来,咱们今天看谁死在剑下”。

“大局为重,本帅哪里轮到你来教训”,靖远大都督李增枝更加恼怒,眼下已经成骑虎难下之势,今天不将季沧浪拿下,压住花鹏等人的威风,自己以后休想调得动这帮老兵痞。大手又一拍帅案,发出啪地一声。口中冲着后帐大喊道:“来人,请尚方宝剑”!

说到这,老狐狸刘真不顾年老体弱,对着四周团团一转,做了个罗圈揖,“大帅,众家兄弟,你们说,老朽这计策是否可行”!

“我看,咱们还是将团以上军官都找来,和大家说实话,然后在他们之间寻找血液相容者”!老将王正浩低声建议。他和讨逆军老将王浩名字间之差了一个字,二人据说还粘着远亲,性格倒是一样的谨慎,说话也一样慢声慢语。

就是他,内战的发起者燕王朱棣。季沧浪看见了对手那带着几分刚毅的古铜色面孔,将手伸上背后的长弓。这个距离,招呼炮火打击来不及,自己身后的长弓是最好选择。手中长弓来自当年南下蒙古人的西方雇佣军手中,上好的紫杉木做成,有效射程在三百米以上,军中能拉开此弓的人没几个。壶中飞箭是专门用来打击远程目标的,全部由自己亲手打制,箭长一米八,每一枝长度和分量都不差毫厘。

听不清谁在呐喊,谁在哭号。战场上不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那是自卫军或靖远军的受伤士兵,点燃了身上的手雷,拉着对手共赴天堂或者地狱。

“呀”,一个朵颜武士纵马抡刀,斜次向两个背靠背接战的自卫军士兵冲去。马匹高速奔跑的冲击力将战刀的砍杀效果成倍放大,侧对朵颜武士的自卫军士兵连人带火铳都被砍成了两段,血向瀑布一样染湿了战友的后背。正在与敌军周旋的战友背后空门大露,刺刀左应右拙,眼看着就要成为骑兵的刀下亡魂。

“有”,几个李增枝的嫡系亲兵走进后殿,得意洋洋的将允文皇帝赐给李增枝的尚方宝剑请了出来,高高举起。

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都是天下最好的战士。我要寻找这次内战的罪魁祸首,季沧浪用马刀拨开伸向自己的一把枪刺,战马盘旋着从自卫军士兵身边冲了过去。一路冲杀下来,他已经发现了对手的秘密。两百多米外,一群忠勇的骑兵围住坐在马上的武将,簌拥着他向东撤。马背上的武将显然不甘心承认失败,不时带住战马,回头张望。

必须尽快结束这次手足相残,神箭季二策马冲向队伍的最前方。到处都是生死博杀,汉人对蒙古人,汉人对汉人,蒙古人对蒙古人,还有说不清是什么民族的辽东居民,彼此挥动武器对峙着,砍杀着,为了不同的信念与利益。胶着地带没有人开炮,火铳中预先装添的子弹早已经打光,战士们又回到了冷兵器时代,刺刀、砍刀、木棍、石头、手指、牙齿,一切能使用的工具,都用在自相残杀上。数千年来,年年如此。

突然,那个士兵放下火铳,蹲到了地上。季沧浪的心猛地被人抽了一下,难言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那个蹲在地上等待屠戮的是原震北军战士,两个像猫捉老鼠玩弄他的是朵颜骑兵。天,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看还是派人通知郭大人,让他那边做好放弃北平的准备。两军阵前,我们照常和李增枝对峙,一刻也别服软。”老医官陈士泰从内帐走出来,向几个将军建议,“至于血的问题,明天咱们贴告示,说吴医官中了流弹,征集士兵志愿前来验血。李增枝那家伙多疑,未必敢往燕王受重伤方面想”。

“都师,当日战场上乱,我在马背上弯弓,难免有些偏差。”神箭季二心中有愧,陪着笑脸向李增枝解释。“况且当时不知道那人就是燕王朱棣,照常理,一军主帅哪有冲得这么靠前的,所以没敢玩命去追他。后来的情形您也知道了,那个李尧居然给我们玩了一手空营计,不顾一切挥军来援,朵颜骑兵虽然是支劲旅,照着震北军骑兵师还是差一筹”。

猛然,内帐中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呼,然后又是一阵霹雳啪啦的东西落地声。众将领吓了一跳,站起来就向里边冲,陈士泰拦了几下拦不住,只好跟着大伙冲入内帐。浑暗的日光下,女医官吴娃如散了架的骷髅般卧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燕王朱棣瞪着泪眼,目光从众将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张正心头上。

“正心,救她”,燕王朱棣说出了自己醒来的第一句话。

自卫军的中军帐,此时也是一片混乱。李尧、张正心、王正浩、谭渊、陈文、李斌,韩贵等人围在圆桌前一筹莫展。燕王朱棣昏迷已经三日,士气全靠张正心穿了燕王衣甲在外边维持。小将张正心与燕王身材面貌本来相似,多年近卫生涯亦熟悉燕王举止,加上妙手毒医镇耀的易容术,不但普通士兵那边能维持一二,就连老和尚道衍都给瞒了过去。可燕王朱棣失血过多,急需要补充血液。军中诸将与其血液均不相容,只有女医生吴娃之血可用。几日来,每天用烈酒洗过,风干后再用盐水泡软的羔羊肠子按陈士泰所创输血之法将二人手臂相连,眼看着就把一个江南美女抽成了地狱骷髅模样。如再不于士兵中寻找血液相容者,这样下去,非但燕王朱棣救不回来,连女医官吴娃都得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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