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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李琪无奈地摇摇头,不与这个刚愎的书生一般见识。
无数双眼睛看向秦汉风,老将军长叹一声,摘下了头盔,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降旗,请降”,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命令从秦汉风口中说出,蹒跚着,老将走向自己的指挥部。一瞬间,仿佛老去了二十年。
李琪和武安国私交甚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如果他以议和之名,暗中勾结叛军,京城更就没有坚守的希望了。和方孝儒交好的几个大臣听出了弦外之音,精神猛然一振,跟着站了出来,同心协力声讨沿江要塞水师的不忠。有人趁机提议,将阵前投敌的将士家属抓起来处以严刑。
“那个建文朝廷,真值得你牺牲整个华夏的利益去维护他么?”
难道我都做错了么,建文皇帝朱允文放下沿江各地的告急文书,无力地将身体支撑在御书案上。
方鸣谦接过地图,先是楞了楞,待看清了上面的标记和位置,摇摇头,还了周无忧一声苦笑。凄凉,却如释重负。
“这,这,臣,臣本武职,具体议和之事,陛下还得问各位大人”。高巍支吾了两声,红着脸说不出所以来。阶前诸臣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开口。燕王和武安国的势力已经远远大过了朝廷,想平息这场战火,恐怕只有皇帝退位,双方才能达成协议。可今天,这话要是说出来,谁说谁掉脑袋。眼前这个高巍未必真的不知道,就是不肯说而已。
“曹大人也不想让允文死,承诺……”周无忧从怀中拿出一幅小小的地图,交到方鸣谦手里。
“况且,你又能维护他几天,难道你以为耿柄文带领的那几十万缺粮少弹的讨逆军,真能抵挡得了燕王和武侯联手一击么”?
武安国答应,在战争后,将保证朝中大臣们的生命安全,并妥善地安排朱允文的归宿。所以方鸣谦决定举义,重归大明水师。并且带着大明水师去做一件他认为正确的事。狼山,许浦、沙洲,继长江口各要塞起义后,沿江要塞一一起义。
杨士奇没心思听李琪和诸位大臣们对议和条款的争议,这个争论注定没有结果。他的眼睛偷偷看向窗外。已经是盛夏,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了深绿色,不断有生了虫的枯叶落下来,在树根边陷入泥土。当这些落叶在泥沟里腐烂后,就会成为大树的养料。而那棵大树,也会因为摆脱了病痛而显得生机勃勃。
方鸣谦在吴淞口率江防舰队易帜,曹振和武安国带领水师逆流而上,沿岸要塞官兵不愿内战,在方鸣谦的劝说下纷纷易帜。数日内,越过江阴,扬中,力克碙中要塞,马上就要杀到京城边上。而庭议中,朝中大臣们却拿不出半点应付主意。黄子澄嚷嚷着要迁都,方孝儒则劝自己身死社稷。好不容易问到了李景隆,这个家伙却让自己下旨调耿柄文火速挥师勤王。
“走吧”,诸位大臣各怀心事,没精打彩出了宫墙。谁也没主意到,刚刚上任的京城防务主帅李景隆与岸防大臣朱穗彼此对视的目光,竟然充满了兴奋。
“来人,扶两位大人下去休息”,事到如今,朱允文反而看开了,扫视一眼众人,自己将议和的条件提了出来,“朕以为,如今贼兵势大,不如暂且示弱。朕拟下诏罪己,应诸侯自治之请,至于朝廷,只留京畿诸地以奉宗庙,诸卿意下如何”?
“龙潭要塞失守,守将胡兴阵亡,贼船已过仪真,两日内必达江浦”,御前侍卫打开加急公文,紧张地念道,还没念完,只听咕咚,咕咚两声,礼部侍郎王崇德和户部侍郎韩贵池双双昏了过去。
“念”!朱允文挥挥手,大声吩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坏消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方鸣谦的梦想是让倭寇的船永远滚回老家去。当年他给朱元璋的万言平倭策中明确阐述了解决倭患的办法和自己的志向。
每个人都曾经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豪情壮志,无论这份愿望最后实现与否,待到年老时,历尽沧桑后,想想自己年青时代的梦想,总能对自己笑笑。尽管,有时这份笑容有些黯然。
突然,有人注意到了战舰主桅杆上飘荡的军旗,面孔瞬间变色。有人欣喜,有人惊慌,更多的渔夫站直身躯,向那面烈焰凤凰旗帜施以注目礼。
站在武将行列的徐辉祖抬起头,快速看了李琪一眼。随即,又回到低头耷拉脑袋的沉思状态。就在这个时候,御前侍讲大博士方孝儒站了出来,大声启奏道:“万岁,逆贼在水师素有声望,沿江堡垒皆负君恩。依臣之见,李大人前去议和的同时,沿江防务,需要重新部属”。
“允文怎么办,难道咱们就眼看着先皇陛下的骨肉倒在屠刀下。自古帝位之争,无忧,你也知道其中的残忍”。方鸣谦心事重重,他彻底迷茫了。
“既然如此,臣愿意去叛军那里斡旋,劝其体谅陛下宽宏之心”。驸马李琪低下头,不再多费唇舌。
“噢”,江阴要塞中响起一阵欢呼,几个不做抵抗的号炮接二连三被打了出去,要塞的标志旗快速从旗杆上滑落,大明日月旗帜却依然在风中飘舞。巨大的射击声在两岸响起,不知道是哪个将官擅自做主,居然为舰队打响了礼炮。
看来只有身死社稷了,应了方孝儒这张乌鸦嘴。朱允文笑了笑,目光有些凄凉。自己与方孝儒、黄子澄等精英交往了这么多年,本以为其中会有一两个国之干城。谁知道都是些光会给别人挑毛病,自己干啥啥不灵的主儿。还是常茂的后人说得好,这些自诩的精英,只有在捞好处时才附和他们身份。到需要他们承担责任或做实际事情时,见识和胆量连不识字的村夫都不如。
那,绝对不是武将对战斗的渴望。
“诸位爱卿,你们看,朕如何做,才能使得曹贼罢兵呢”,朱允文笑了笑,示意高巍退下。他能承受的底限是放弃对各地的控制,朝廷只保留目前所占领之地和诸侯共主称呼,就像东周后期的王室。偏偏这些话他自己不能说,而诸臣没一个知心的。黄子澄,方孝儒那僵硬脑袋,打死也想不到这层。
“万岁,依臣之见,不如议和”。终于有个肯承担责任的人站了出来,大声说出了心中所想。众大臣抬头一看,却是禁军中的武将高巍,一个四品小官儿。
那些人,那些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连神态动作都如此生动而真实。
方鸣谦忠于朱标,但他也相信武安国。近三十年来,武安国的承诺的事,从来没反悔过。按武安国的建议,与其让南北方再拼个你死我活,不如采取果断措施,结束这场已经没有任何悬念的内战。
金殿里的场面有些冷,完全不是当年刚刚开战时,众臣踊跃,指点江山的样子。有人偷偷地用眼睛的余光看建文的脸色,盼望他自己说出退位的话来,免去大伙的麻烦。跟着皇帝降了叛贼,不能算不忠。况且到了燕王那边,凭借这些人的钻营本事,过上几年,累官依然不失州郡。
前几日,周无忧的问话还在他耳边回响。甲板上,士兵们忙碌地调整着风帆角度,根据风向和水流速度变化,保持整个舰队的队形。整支舰队静悄悄的,仿佛是在进行一次长途拉练。江面上,几艘渔船看到战舰,远远的避开去。驾船的鱼夫满眼迷茫,困惑地想:很久没看见舰队在江面上奔驰了,大明水师不是被曹大人带走了么,咋这么快就恢复了实力?
郭璞当年的梦想是做个负责任的好官,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曹振当年的梦想是让大明帝国有一个人人能受到保护的律法,像他师父那样的人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不会因为才华横溢而被杀。而武安国的梦想,却是所有中国人,可以彼此称一声兄弟,人人生而平等。但众人走到目前这般,却全是被命运推着,未必是他们情愿。
难道我做对了么?秦汉风茫然地回过头,看见炮台上的守军兴高采烈,神情居然比打了胜仗还轻松。
自讨苦吃吧,翰林院编修杨士奇看看李琪,肚子里暗笑对方到现在还想给建文皇帝寻找一条出路。如果数月前,朱允文肯听从李琪的建议,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老老实实的立宪改革。危机应该不会来得这么快,甚至,朱棣连号令各路诸侯的机会都没有。可惜,当初建文皇帝对黄子澄的驱虎吞狼之计抱着厚望,根本不顾当时的实际形势。而眼下,纵使朱允文答应立宪,有谁还会相信他的承诺。民心可欺,但只能欺骗一次。当一个朝廷失去信誉后,他的所有承诺都会被绝望的百姓看做花招,拒绝再信。哪怕,这次朝廷真的没有恶意。
“鸣谦,倭寇船又出海了,难道你真的希望昔日那些没死在倭寇的炮火下的好兄弟,死在你的炮火下么?”?
到这个时候,建文皇帝也顾不上他职位低微,点点头,和颜悦色的问道,“依卿之见,朕究竟要怎样容忍,各地联军方才肯罢兵呢”?
地方越打越小,公务自然也少了很多。一干大臣又议了几个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廷议草草地结束了。方孝儒冷冷地看了徐辉祖和驸马李琪一眼,高昂着头向外走,仿佛又挫败了一次未遂的阴谋,为朝廷立下了不世功劳。
平素与建文皇帝相得的,多是方孝儒举荐的文人,其中亦有两三个坚贞者,誓与朝廷共存亡。但他们却挽狂澜于与即倒的能力,只会呆呆的站着,偶尔擦擦昏黄的眼角,抹去两滴愁泪。方孝儒大人倒是依旧慷慨激扬,可惜,除了说一些慷慨激扬话外,他同样什么都不会做。
“去吧,明日朕亲自给你送行,若贼军还有什么额外要求,爱卿尽管虚与委蛇”。建文皇帝轻叹一声,话语中带出些不甘心。如果能暂缓曹振和武安国的进攻,也许还可以使用别的方法寻找出路吧。带着些侥幸的想法,朱允文把心思又放到了权谋方面。自幼的权谋教育给了他太多的影响,安泰皇帝手把手教导他如何使用权谋,从来没来得及告诉他,如果形势已经无法挽回,再不顾一切去玩权谋,只会给人留下笑柄。
这些议论,朱允文听着很头疼。脸色渐渐发青,按耐了几次,方才压住了拂袖而去的心思。末了,依众人之言将京城防务交给了打了败仗待罪在家的李景隆和谷王朱橞。这两个人虽然是一个在北平城外缕战缕败,一个尚未接战就溃逃千里,好歹都是皇帝自家人,不用怀疑他们的忠诚。至于那些与武安国和曹振有牵连的将领。朝廷下了一道旨意,要他们即日起退出军队,回家静养。
前来早朝的臣子不多,阳光透过窗子将人影打在地板上,稀稀落落,显得金殿愈发空旷。安泰、建文两朝,高薪养士二十多年。大难临头,却没有几人真正愿意为它出力。
将主航道让开,渔船靠近江边,该下网的继续下网,该收工的扬帆收工。仿佛江面上那些逆流而上的战舰本来就该存在,如今,它们只是游子归家而已。
没有人骚动,也没有人傻到这个时候去给京城报信。渔船速度快不过战舰,况且报了信,也没有用。沿江那么多炮台,到现在为止还没开过一炮。军队都没了战斗的心思,小老百姓何必为那个只会征税的朝廷操心呢。
周无忧的问话,字字敲打在方鸣谦心头。当天二人一番争执,最后的议论焦点从举不举义旗,慢慢转向了允文的安危。
江阴,长江在这里分为南北两路,两路之间是靖江岛。南北两岸和岛上的炮台群将这里隔成一个巨大的堡垒。一门门重炮从堡垒上探出头来,黑漆漆的炮口直指江面。
这里是长江的第二道防线,老将秦汉风看着江面,无力的放下了望远镜。江面上的战舰他都很熟悉,当先的是方鸣谦的旗舰破浪号,而在中央舰队中,那艘高挑着烈焰凤凰旗帜的,是曾经攻破倭寇老巢的功勋战舰,定远。它是水师的精神象征,数年前已经退役。今天站在这艘旗舰上的人,不用问,肯定是水师主帅曹振。
那耿柄文的讨逆军驻扎在山东一线,若想回师,非但路程上来不及,即使到了长江边上,沿途躲过了朱棣所部的截杀,也没有战舰敢在曹振面前大摇大摆的运送士兵渡江。至于黄子澄的那个迁都主意,更是一个馊点子,如今朝廷控制的地方只剩下巴掌大一块儿,在京城,好歹还有一水三山作为屏障,迁了都,几天只内就得被人破城灭国。
“向定远舰开炮,将他击沉在长江里”?秦汉风握着面前的栏杆,手心里满是汗水。
无论怎样努力,他保不住建文小朝廷,对这点他认识得很清楚。无论兵力,士气和后勤补给,讨逆军都没有优势。至于军事指挥,北方的林风火、朱能、张玉等人都是公认的名将,更何况现在多了一个擅长战略谋划的武安国统一调度。但就此放弃,方鸣谦又觉得对不起朱标。古来帝位争夺,失败者从没人能逃脱死亡的命运。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稀稀落落的朝堂上,大臣们低着头,谁也不肯率先表示支持。黄子澄楞了楞,向前走了几步,看样子要反对。但想了想,又退回了他自己的本来位置。方孝儒两眼赤红,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过了片刻,驸马李琪出班施礼,低声奏道:“万岁,臣,臣恐怕武安国和曹振此番前来,志不在此”。
“万岁,龙潭急报”,门口值守的侍卫跑进来,慌慌张张地汇报。诸位大臣吃了一惊,金殿内立刻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战乱时刻,顾不上太多规矩了。如今城内一日三惊,随便哪个信,带来的都不是好消息。特别是沿江各地,他们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要命。
“除此以外,朕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将整个江山都拱手让人”,朱允文挥手,重重地拍了下御案,打断了李琪的话。
“砰”,靖江要塞上腾起一个巨大的焰火,紧接着,北岸的定江要塞也有焰火升空。是请示信号,将士们在向主将秦汉风询问,是否向“敌人”开火。
“走吧,我们”,徐辉祖叹了口气,拉着李琪走向马车。原京城江防主将杨振羽对朝廷的忠心固然可疑,但却是个知兵善战的名将。换了李景隆和朱穗为统帅带领守军,已经不需要总参推演,守城之战结果,徐辉祖心知肚明。
当年太子朱标跨海东征,方鸣谦所带分舰队,打的是最关键一仗,几乎整个大明舰队,都围绕他在行动。
方鸣谦带领着旧部,浩浩荡荡逆流而上。在他的旗舰之后,跟着四十多艘巨大的战舰,片片白帆遮断两岸。当年带着舰队偷袭倭寇老巢,他也是这样迎着风站在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