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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你先说说你为什么穷成这个样子?如果涉及到阿合马大人,朕为你做主就是!”忽必烈又笑着应了一句。心中暗笑不忽木执着,你想弹劾阿合马也就罢了,犯不着把自己受穷的过错也推到他身上。想那阿合马虽然手长,却也不敢贪污百官的俸禄。朕今天倒是要看看,你老师许衡,教了你怎么把无关的事情向一起攀扯!
“你的意思是,有人对朕不尽心了?”忽必烈背了手,饶有兴趣地在落叶上踱了几步,低声问道。此刻,他只穿了一身夹了丝绵的布袍,看上去矮墩墩的,一幅江南富家翁模样。但略显蹒跚的步履间,却一步比一步坚定。每一步踏出去,都让呼图特穆尔的心紧缩一下。
“你弹劾阿合马,太子知道此事么?你怎么穿打补丁的衣服,难得朕给你的官俸不够么?”忽必烈楞了一下,低声问道。显然对太子与此事的关系,以及不忽木为何穿打补丁的衣服这两个问题的关心程度,远远超过了奏折的本身。
“是啊,没了朕这棵大树,他们上哪里去乘凉。这点,咱们蒙古人比不上汉人和色目人,他们虽然权力欲重,关键时刻,却知道先帮朕渡了眼前难关再说。只是……”忽必烈摇摇头,惋惜地说道:“那些汉臣才能有限,阿合马有才能,却不得人心!”
“臣家世受皇恩,不敢枉法自肥。但阿合马大人乱发交钞,无本无凭。导致地方上物价腾跃,价逾昔日数十倍。民间交钞十贯,易斗粟不得。而臣所在郡县,百姓皆以物货相贸易,公私所积之钞,遂俱不行,人视之若弊楮。若不是臣还有些家业,恐怕连饭都吃不起,哪里有实力顾及身上之衣服。臣不敢欺瞒陛下,这次回京所用路费,臣都是卖了妻子首饰换回来的!”
“是!”不忽木直起身子,一边从怀里取奏章,一边文驺驺地说道:“其实宋礼虽复杂,却保证了臣子对陛下的忠心,并非一切都是为了虚应故事。就像理学一样,若天下臣子皆以此持身,陛下也无今日之烦恼!昔日圣人见周室之衰微……”
“来了,朕知道你会来,所以才派人在书房等你。且莫说话,看朕弄这鱼儿!”忽必烈不冷不热地答了一句,伸手从太监提的竹篮里抓起一把饵料,投到水面上。
片刻后,不忽木跟着太监来到太清池旁,见到左相呼图特穆尔站在皇帝陛下身侧,楞了一下,躬身施礼。
“臣,臣不好说!”不忽木犹豫了一下,像蚊子般嗡嗡道。忽必烈对他弹劾阿合马的奏折不感兴趣的事实让他很失望,一些该说的话,他也提不起精神来。
呼图特穆尔感觉到忽必烈的心境,浑身上下更觉寒冷。铁木真在斡难河畔大会诸侯时,根据当时草原的习惯,制订了大忽里台制度。蒙古大汗虽然权力尊崇,却受到那颜们(蒙古贵族,最早为各部落首领)的推举制约。不经过忽里台推举,即使大汗亲自选择的继承人,也没有资格继承汗位。所以,虽然蒙古汗国全部权力归于一人,即归于被推举为汗的人,然而实际上所有儿子、孙子、叔伯和推举者都有权分享权力和财富。忽必烈不经大忽里台推举自立为汗,其后又建立大元朝,这不仅仅是对忽里台制度的背叛。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举动已经彻底抛弃了蒙古传统,将蒙古体制向中原的宋国靠拢。
原来这份奏折太子真金数日前已经看到过,却一力压了下去。不忽木在太子那里得不到支持,只好当面向忽必烈启奏。至于穿破衣服,是因为外界交钞贬值太厉害,不忽木俸禄不够,所以才如此潦倒。
“噢?”忽必烈与呼图特穆尔同时楞了楞。相对点了点头,忽必烈吩咐道:“让他到泡子(蒙古人对湖的称呼)边上来吧,不必拘礼!”
蒙古人的宫廷远没有汉家宫廷那么多规矩,诸位重臣有急事见驾,找人通报一声,然后直接向内宫里闯就是了,遇到宫中妃子不过是打个招呼,问声平安而已。只是天下紧急事情少,所以大伙平日也轻易不去打扰忽必烈享乐。今日呼图特穆尔心中有话,不吐不快,所以才会直追进宫来。
与阿里不哥争位时,蒙古诸王们可以因为忽必烈的个人魅力和战功支持忽必烈。但击败阿里不哥后,诸王与忽必烈的利益冲突就日益明显起来。没有忽里台制,诸王手中就丧失了与大汗讨价还价的利器,地位就会日益降低,甚至慢慢低到连忽必烈麾下的权臣都不如的地步。
“可屈却不折,无刃而有锋!可惜,可惜未为朕所用啊!”忽必烈喃喃说道,不知是说剑,还是说人。
所以,乃颜造反,自己不做汗,却把大忽里台制度在檄文中着重提出来。
“是啊!”呼图特穆尔顺着忽必烈的口风附和。他匆匆入宫,为的就是提醒忽必烈诸臣在故意怠政。该说的话说完了,如何应对眼前困局,却出乎他的能力之外。
水面上立刻翻起重重细浪,红的、金的、白的、黑的,一条条买来放生的鲤鱼争先恐后地窜出水面,在忽必烈眼前争食,忙得个不亦乐乎。
“臣回家中,好好考虑一下应对之策!”呼图特穆尔听到不忽木的话,赶紧向忽必烈告辞。
心跳归心跳,呼图特穆尔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深深吸了口气,尽量以平静的语调说道:“臣以为,此刻朝中有人被乃颜许诺的那个大忽里台所迷惑,失去了根本!”
不忽木的父亲是忽必烈的好友,英年早逝。忽必烈一直把不忽木当作自己的后人来培养。而不忽木也不负期望,非但在给太子真金伴读期间表现优异,得到了大儒许衡的赞赏。出去为官后,他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在河北道几年之内,他因为持身清廉,处事公正而博得了青天之称。此际天下受文天祥之事鼓舞,叛乱众多,而河北道单单无事,不忽木于其中居功致伟。
“罢了,你别跟朕掉文了。你说的这些,朕亦知晓。书生论事大概不差,问他具体措施,却没有一计能拿得出手。朕让你学他们的理学,是让你明白汉人的心思,以便替朕更好地管理他们。并不是让你跟他们学引经据典。”忽必烈像一个宽厚长辈般,笑着制止了不忽木的解释。眼前这个年青人一切都好,只是学得有些迂腐了,不像一个蒙古人。
对于以蒙古人为天下尊的忽必烈和呼图特穆尔而言,这绝对不是个好征兆。
呼图特木尔在一旁看得奇怪,又从不忽木褪了色的靴子和清瘦的面孔间,感觉到此人不是在装穷,饶有性质地听起不忽木的陈述来。
“臣虽然愚鲁,说的却是实话。诸臣都比臣聪明,却一味敷衍!”咬着牙,呼图特穆尔又跟进了一句。
“朕的剑术如何啊?”沉思了一会,忽必烈将金属棒插到了岸边,笑着问道。
“不必,你身为左相,有资格在此旁听。不忽木,有话你就说吧,咱们不瞒糊涂兄。也别学那些汉人,弄一些没有必要的繁文缛节!”忽必烈大手一摆,吩咐道。
不忽木脸色微微红了红,手忙脚乱地去敛掏奏折时不小心露出的破夹袄。这一乱,官袍袖口处又露出一段磨毛了边的衬袍来。
这可是一句难得的嘉奖话。呼图特穆尔遇事反应慢,所以蒙古大臣和忽必烈常以糊涂兄戏称之。叫他本名的时候,少之又少。
“好钢!”呼图特穆尔由衷地赞道。他是个识货之人,能让一块顽铁发出如此光泽,柔韧到如此境地,恐怕非巧匠秘法不能为之。马可·波罗在大伙眼中虽然是个弄臣,但此人却着实能称得上是见多识广。
“你说朕给你俸禄不够买衣服钱?”忽必烈惊诧地问道。这可大大出乎他得预料,河北道提刑按察副使这个职位按说不低,加上朝廷的例行赏赐在内,每年正常收入也有两百余贯,照理不应该连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官服内部就是旧袍。
“剑,这是波罗兄弟送给朕的西方刺剑,端地用得是好钢呢!”忽必烈的手在金属棒上一拂而过,刺剑弯成了个圆弧,随后又“嗡”地一声弹成了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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