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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建康府大校场上站满了人。除了第二师士兵外，一些江湖豪杰的属下，也挤到了队伍外围，期待着能有一个机会，参与元、宋战争以来，第一次在“敌人的国土”发生的反击。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复仇的渴望与期盼。
“我愿意！”
“两浙土地怎样，比咱福建肥么？平整么？”陈吊眼点了点头，接着问。
“此外，你们来看！”陈吊眼走到另一张地图前，指点着上面代表不同势力的小旗说道：“这是达春，这是吕师夔，这两个人在福建做过的事情，你们想必一辈子不会忘。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咱们的第一师，炮师，还有江南西路林奇，和你们好兄弟西门彪的两个独立旅，你们看看，如果此刻你在江南西路，准备做什么？”
“我等有家，也要去！战死了，子孙也知道其父辈不是胆小鬼！”几个低级将领冲上前，喊道。
“愿追随都督！”陈双带着几个将领站起来，大声喊道。许叔恒笑了笑，也跟着站了起来。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效果，为了让陈吊眼完成从一个大统领向众人心目中完美英雄的转变，这些年，绿林旧部们暗中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谢谢你！”陈吊眼感激地向曾琴投去一瞥，却看见对方扭过头，把目光放到了地图上。
“那此地百姓为何如此穷困呢？”陈吊眼笑了笑，示意陈双坐下，继续问。
“我愿意！”
“是军师教得好，军师说咱们队伍中多为福建和两浙人，如果不能在战前统一军心，北伐的途中，难免会听到怨言。”许叔恒笑着，把幕后主谋交了出来。
“愿意！”人群用更大的声音回答。
所以，在许叔恒坐回原处的一瞬间，陈吊眼就明白了对方的良苦用心。许叔恒不是一个懦弱者，他也没想抗拒大都督的命令。他站出来置疑北伐，实际上是在为主帅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让上下齐心，在不胜中争取胜利的机会。
“军师！”陈吊眼楞了一下，认出红衣女子的身影来。
“我等父母已死于鞑子之手，妻儿也丧于战乱！都督去报仇，我等愿誓死相随！”人群中，挤出几十个福建籍的破虏军老兵，站在点将台下，大声说道。
将领们站起来，同时向陈吊眼施礼，然后带着满腔沸腾的热血散去。过江龙，浪里豹等新人亲身体验了一场战前动员课，佩服地向陈吊眼抱了抱拳，跟着水师将士们回营休息了。李兴、陈双、许叔恒、刘康等主要将领留了下来，商议进一步动作。
“此番北上，只需要一个标，所以，我命令……”整个校场上，回荡着陈吊眼浑厚的嗓音。
“还有呢？”听了许叔恒的第二个理由，陈吊眼反而不觉得那么生气了，笑了笑，追问道。
“军师和你还分什么彼此！”陈双笑着打趣。几个核心将领全笑了起来，全军上下，知道曾琴是巾帼英雄的人不多。但每个知道的将士，都期望着陈、曾二人能有个美满的未来。
猎猎江风将她满头青丝吹向半空，烟般飞舞。曾琴亦不去管，素手轻仰，在栈桥上且歌且舞，就像一朵雨后的红莲，裙亦翩翩，发亦翩翩。
“能！”士兵们高呼着，为陈吊眼，也为自己今天的举止而感动，而自豪。一些不能加入出击者队伍的人向后退去，目光，却紧紧定在点将台上，仿佛要记住陈吊眼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被鞑子糟蹋的呗！”这个问题很简单，几乎人人都能给出答案。
这句话说得过于突兀，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说得楞了一下。破虏军军规，在大事未决前，诸将有表达自己见解的权力。但方才陈吊眼分明已经说清楚了，北伐为大都督将令。许叔恒在这个时候表态反对，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况且这是第二师与水师的联席会议，还有很多杜浒制下的将领在场。
“驱逐鞑虏，驱逐鞑虏！”有老兵喊起永安之战时，大伙曾经喊过的口号。刹那间，一个民族在危急时刻发出的吼声传遍四野。
“大都督有令……”几十个传令兵策马人群前跑过，快速将陈吊眼的话传开去。士兵们虽然求战心切，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队伍，慢慢地恢复了秩序。沸腾的人声在军官们的努力下，也慢慢平静了下去。
没有人能回答，打仗，必然存在部队调动问题。谁也不能保证不放北方一兵一卒进来，同样，也没有人能保证破虏军能一战而定乾坤。
“许叔恒留下，他身子骨单薄，经不起长久折腾。另外，怎么把留在两浙的军队梳理好，把建制理顺、军官补充完整，他也能帮上你。等带着弟兄们回来后，我希望能看到一个安定的两浙，一个焕然一新的第二师！”陈吊眼笑着叮嘱。
陈双、刘康、伍英、岑文杰四位将领跳下点将台，向筛选出来的士兵走去。愿意追随陈吊眼北伐的士兵和江湖豪杰甚多，足足聚集了一万余。陈双、伍英等人根据士兵的身体状况和他们的马术技巧，又劝退了三千余人。剩下的七千人整理成一个标，重编建制。根据级别和资历，把其中的军官打散，分配到各团、营、队当中去。足足忙碌了一整天，终于整顿出一支像样的队伍。好在大多数士兵都出自第二师，知道如何与基层军官配合。因此，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虽然组织上有些散乱，但从外表看去，气势却不输于任何一支没打乱编制的军旅。
很多人楞住了，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破虏军士兵战死，官府有抚恤金给妻儿。但冰冷的白银无法取代亲人之爱。况且有些事情，并不是钱能解决的。
“弟兄们，不要挤，听我命令！”陈吊眼向下压了压双臂，大声喝道。
陈吊眼站在第一艘战舰的首艛，举头四望。只见大江之上，白帆点点。两岸青山，苍翠欲滴。奔流的江水将大地切成两半，南岸是期盼的人群，北岸，却是冲天的烽火。
更多的人跟着挤回来，请求加入勇士队伍。台下的队伍又乱了，人们互相推搡着，争先恐后向前挤。
校场是蒙古人留下的，很大，点将台设得很高，站在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下所有人的表情。陈吊眼的目光从台下缓缓扫过，点了点头，对着斗志高昂的士兵们喊道：“今天，本督要选一个标的勇士北上去杀鞑子，有谁愿意随我去？”
“末将反对的理由有三！”许叔恒无视陈吊眼的怒意，不卑不亢地说道：“北方不闻大宋旗鼓太久，百姓早已忘记了自己是宋人。我们此去，兵少不足以立威，兵多则补给难足……”
“这两支队伍血债累累，这两支队伍对咱破虏军的战法，实力，还有长处弱点无不知晓。如果让他们与伯颜联系起来，咱们可能就要吃大亏了。所以，咱们北伐，即便去的人都回不来，能吸引住伯颜无法渡江，能让第一师和两个独立旅顺利把达春干掉，咱们就是一个换五个。这买卖，我认为值！”陈吊眼一拳击打在桌面上，大声道。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点将台前，乱了建制，乱了队伍，却没有搅乱台下的军心。百人，千人，渐渐地，台下分出了层次。
“干掉达春，干掉吕师夔，让他们血债血还！”将领们齐声怒吼。如果说刚才陈吊眼把北伐与保卫两浙相关联起来，还有人心存置疑的话。此刻，所有人的心思已经完全凝聚到一块。达春与吕师夔当年制造的杀戮，是每个破虏军将士无法忘记的。特别是达春，他传播瘟疫的办法，几乎让陈吊眼所部遭受灭顶之灾。这个仇，大伙一定要报。
看看众人走远，陈吊眼捶了许叔恒一拳，笑着骂道：“今天你小子演得不错，差点把我给弄蒙了！”
“我们也去，我们战死了，家里有人照顾！”几伙本来已经退到校场外的士兵，又不甘心地冲回来，向陈吊眼请求参战。
“大家听陈某一言！”陈吊眼敲了敲桌子，大声道。他已经不是那个江湖豪杰陈大当家，在多年的争战中，他已经明白一个优秀将领需要哪些基本能力。一个统帅不能光凭职权，强压着麾下将士向前冲，在他们用生命冒险时，你必须告诉他们为什么而冒险。告诉他们，流血牺牲的价值所在。
“可鞑子已经给这里免税了！”陈吊眼脸上的笑意更浓，淡淡地说道。
没人能回答，第二师将领，水师将领，还有新加入水师的将领，都看着他，期待着他的解释。
底下将领纷纷交头接耳，许叔恒的一些观点，他们不完全赞同。但其中也有一些观点，正说到他们心里去。此外，在很多人眼里，大宋的疆域只在江南。军人的职责，也仅仅限于保卫江南故土。让一个南方人去陌生的北方土地上去，为解救一群陌生的北方人而流血，难免有人感到不值得。
“你们的妻儿呢？谁来照顾。你们的年迈高堂呢，谁来将养？”陈吊眼的语气突然一变，喝问。
江风将勇士们的喊声传播开去，在天地间回荡，回荡。
“第三，就是咱破虏军发展过快，军制混乱，将领稀缺，特别是能冲锋陷阵的中低级将校，所剩更是寥寥。而指挥学院补充上来的新锐，又经验不足，一时不堪大用。与江南新附军对阵，咱们固然能百战百胜。与北元精锐硬碰，胜负却在五五之间！”许叔恒大声将要说的话说完，长出了口气，总结道：“为此，末将以为，北伐之举过于仓促。眼下我大宋最大的危机未必是北元劲旅，而在于军中，在于朝堂！”
“此去，敌军是我十倍，百倍。很可能要埋骨荒野，没有人认识你们，后人也未必会记得你们的名字，你们还愿意去么？”陈吊眼挥了挥手，示意大伙安静，声音放低，放沉，以一种沉重的语调继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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