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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碰撞(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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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浒在一旁看得也有些迷糊了,陈吊眼的震怒和曾琴的小动作都没逃过他的眼睛。这一对搭挡是在卖什么药?他不明白,但凭借直觉,他认为许叔恒不是一个冒失的人,此人今天战出来反对大军北上,也许另外保藏着什么深意。所以,杜浒宁愿冷眼旁观,看陈吊眼到底想凭什么出人意料的方式做好战前鼓动。

一军将士皆惊,很快,有人认出了舞者的身份。或出于促狭,或出于钦佩,无数战士于甲板上,冲着江畔重复,“等我,回来娶你!”

“都督身份重要,不应该亲自冒险!”李兴望着陈吊眼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自从与陈吊眼搭档以来,他从未曾反对过陈吊眼的任何安排。唯独这次,李兴下定了决心要争一争。

目光从一张张年青,却饱经风霜的面孔上轻轻扫过,陈吊眼低声问道:“大伙跟着我转战两浙,可曾留意,那些把米粮拿出来劳军的百姓,他们身上穿得怎样,他们自己,吃的是什么?”

“家中是独子的,退场!”

“我家兄弟两个!”一个小伙子从百姓队伍中挤出,占到了老兵身侧。

比起福建来,两浙更穷。除了临安等极个别城市,其他地方的百姓几乎穿不起件干净衣服。即便是家有几十亩水田的土财主,也得穿着打补丁的袍子出来见客。遍地饿莩的景象,破虏军将士一路上见多了,头脑也几乎麻木了。

“战乱,连年战乱。古人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就是这个道理!”陈吊眼站起来,大声说道:“前后不到十年,两浙打了多少场仗,你们自己算算。咱们破虏军军纪严明,依然有百姓闻军鼓声而逃难。鞑子、新附军兵马所过之处呢?还不是走到哪,抢到哪里。再富的地方,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啊。所以,死保两浙的战略,根本不可能实现。没人会给咱们这个时间慢慢调整,鞑子不傻,他也知道咱们需要时间。所以,他们已经在庐江集结,连粮食都没准备齐,就打算过江了。没有粮食怎么办,他们不是破虏军,他们会抢,从百姓嘴里抢。像蚂蚱一样,把所过之处吃成白地。所以,鞑子一旦过了江,即便咱们把两浙守住了,这片土地也要再被糟蹋一次。诸位想想,两浙还经得起这样的糟蹋么?如果我们一旦初战失利,被迫做战略收缩,我们对得起那些给咱送粮送水的父老乡亲么?对得起他们的糕饼,对得起他们的眼里的期盼么?”

第三天一早,陈吊眼带领将士用罢战饭,早早地上了船。建康附近百姓知道他们要去北伐,扶老携幼送到了岸边。在父老乡亲的祝福声里,战舰升帆起锚,切开水波,径直向北。

大伙说了几句笑话,调节了下气氛,慢慢把话题又转到如何北伐上。所有人都认为,北伐之师在于精,而不在人多。只要把鞑子朝廷震动了,逼得伯颜在短时间内无暇南顾,战略目的就达到了。因此,行动迅捷是保全这支偏师的第一要素。

“等我,回来娶你!”陈吊眼不顾一军主帅之威严,将双手合拢于口边,冲着江岸喊道。

“好兄弟,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陈吊眼推了李兴一把,感动地说道:“此去固然风险甚大,但陈某自幼打家劫舍,被官府追惯了。伯颜虽然实力强,未必能奈何得了我。而你李将军是出了名的善于防守,又做过地方官。所以,两浙交给你和军师,我才有个放心的后路。况且,范家军最怕的人就是你,你在两浙,那些残兵败将才翻不起大浪来!”

“不可!此番北伐,必须我亲自领兵!”陈吊眼立刻大声反对。

“我陈吊眼是两浙大都督,负有保家卫国之责。所以,要战,就要把战火推到两浙之外,推到鞑子的基业上。咱们北伐,的确不会有太多北方百姓支持,但咱们可以用兵威和实际作为告诉他们,他们是汉人,即便他们自己忘记了出身,咱们南方汉人却没有忘记自己的骨肉兄弟!”陈吊眼动情地说道,虽然他自己出身畲家,但此一刻,他宁愿部下把自己当成一个汉人,一个汉家儿朗。

“这次北伐,我建议,由我领兵,大都督隔江坐镇!”两浙安抚使李兴走上前,说道。

“大都督有令,不要挤,按照他的命令行事!”

“我们早就没家了!”几个江湖豪杰大笑着,走进陈吊眼的视线。

此话,连浪里豹和过江龙这种刚刚纳入破虏军体系的新人,都深以为然。破虏军以一个标的老本,在百丈岭起家。最初军制参考了宋、元两方,以标、营、队、都、伙为基本编制。但随着破虏军的壮大和其他力量的混入,军制进行了多次调整。如今,有师,有标,有的部队在标下有团,有的部队不称为标而成为旅。根据各自的传统不同,而建制不同。有的师人数甚众,如陈吊眼所部的第二师,整支队伍力量超过了三万。有的师却只有一万人左右。

看着眼前的景色,想想此后的战局,不觉豪情满怀。正拔剑欲舞之时,无意间却看到岸边栈桥上,立着一个俏丽女子,修身,长腰,一身福建女子出嫁时才穿的红衣烈焰般随着江风飘舞。江岸边人声虽乱,却没有任何景物能遮住此人绽放的颜色。

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士兵们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下,纷纷举起兵刃请战。围拢在校场周围的百姓,江湖豪杰,也纷纷高举起手臂,唯恐陈吊眼不能看见。

“值得!”诸将情绪完全被调动了起来,一同挥舞着拳头喊道。“都督,你下令吧,只要能杀了达春,咱们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

陈吊眼目视许叔恒,脸上怒意乍现,方要出口呵斥。肩头却传来一股温柔的感觉。参谋曾琴的手指,不经意间扫去了他肩甲上的一颗小昆虫,同时,也把提醒带给了他。

至于军中低级将领,更是因为连年战斗缺损甚多。这种情况导致各部队临战时有兵无将,不得不从医院里拉别系将领临时担纲。像王老实、张狗蛋这种在百丈岭上下来的老兵油子,往往是在一支部队负了伤住院,伤愈后就被“抢”到别的队伍中。直到再次受伤,才有机会被原来的上司给“抢”回来。

“这是大都督府的战略部署,我们必须执行。但是,你可以说说反对的理由,如果见解独到,我可以将其封存,转交丞相大人!”陈吊眼强压住心头怒火,说道。许叔恒是他麾下心腹爱将,同时,也是他的一位远亲。他在军中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心腹居功自傲,更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亲戚仗着血缘关系胡作非为。

“已经无税,为何百姓还活不下去?谁能告诉我正确答案?”陈吊眼的声音突然转高,大声问道。

如此混乱的建制,在对付弱小的敌人时,弊端不会显现。但是,一旦遭遇蒙古军这种百战之师,难免会遭到重挫。陈部人马攻下两浙后,东南各地已经连成一片。刚好可趁伯颜没南下前,对第二师的军制和军官进行调整。无论调整的结果如何,以一支指挥顺畅,军官充足的部队迎战伯颜,取胜的可能总是大一些。

他出身于许家的旁支,读过几天书,喜欢看《春秋》一类的典籍。因此在军中,素有儒将的美称。读书多了,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与其他将领不同。相比于其他人,视野更开阔,打仗更讲究布局。

“土地肥得流油,虽然土丘很多,但比起咱福建来,简直是一马平川。雨水还充足,要是我摆弄这地,早发财了!”陈双站起来,裂了裂嘴,憨厚地回答。他从军之前在田里给人帮过短工,分辩得出土地的好坏。

“父子都在军中,兄弟同在行伍的,父亲和弟弟退,儿子和兄长留下!”

“免税?”诸将惊诧地问。破虏军制下地区,根据各地的情况不同,务农无税,但并不是干什么都不交税。经商、开工厂,煮盐等主业,税额都是十之一二。即便如此,百姓生活状况都得到了极大改善。北元既然在短期内已经对两浙免去所有赋税,为何百姓生活还如此困苦,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了。

士兵们慢慢分开,向前后两个方向聚拢。被选中的,满脸决然之色。被留下的,心里却涌起了淡淡的遗憾。

热情之火被现实浇冷后,人们心中涌起的是困惑。有人依旧喊着“驱逐鞑虏”但声音已经没有那么决然。有人依旧说着愿意,但手臂挥舞得已经不那么起劲。

“这次北伐,我只需要一个标弟兄,你们回去,把今天的话给所有将士说清楚。明天一早,愿意跟着我北伐的,到大校场上见。不愿意去的,自管留在营内,我陈吊眼决不勉强!解散!”

这句话鼓舞了更多的人,顷刻间,台下的士兵都尽力向陈吊眼面前挤,场面于热闹中现出些许混乱。

“弟兄们,此去,并不需要人多。跟我去的,固然是好汉子。留下的,也是好儿郎。你们留在两浙的,并不是要刀枪入库,而是要跟着李兴将军保卫地方安全。用保护你们父母的孝心,保护别人的父母。用善待你们妻儿的心思,对待别人的妻儿。如果能这样,就是对北伐最好的支援!弟兄们,你们能做到么?”

“父母需要奉养,妻儿需要照顾的,退场!”

“呃,苦,很苦!”将领们没想到,陈吊眼把话题从军务这么快就转向了民生,楞了楞,犹豫着回答。

在陈吊眼的目光中,李兴除了坦诚外,看到更多的是信任。他又分辩了几句,知道自己终究争不过陈吊眼,叹了口气,说道:“也好,火枪手你全带上,还有,马匹和虎蹲炮全给你。陈双、许叔恒、刘康、武英、岑文杰他们几个,全跟着你北上!”

“好,陈双、刘康,伍英,岑文杰,下去把北伐勇士们重新编队,分派将官。明天一早,咱们出发!”

曾琴恰恰在此时抬头,冲着陈吊眼所立的方向笑了笑,伸手,解开一头秀发。

“末将不认为此刻是北伐的最佳时机!”陈吊眼的话音刚落,部将许叔恒立刻站起来回答道。

诸位将领纷纷点头,他们刚才听陈吊眼宣读丞相令,心中也有这样的顾虑。第二师转战两浙,到现在已经是一支疲兵。以疲惫之师去硬憾伯颜近二十万大军,此举的确和送死无异。况且江北的民情与江南迥异,正如许叔恒所言,那里的汉人恐怕早不把自己当汉人,大军所过,再不会有江南作战,百姓这种赢粮景从的盛况。“没有补给的军队是不可能打胜仗的”通过邵武指挥学院的军官轮训,大伙早就把这一信条刻进了心里。

“第二,两浙新定,人心不稳,范家军残部还在四处流窜。我军既然奉命经略两浙,就应该稳扎稳打,先于两浙站住脚。待稳定了两浙后,再徐图北进不迟。”许叔恒看了一眼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

“这个陈吊眼,还真不简单!”杜浒在旁边轻轻点头。有些动作,他已经看明白了其中端倪,但他不打算说破,一支军队中,总是需要一个核心。只有这个核心的存在,才能使一支军队凝聚起最大的战斗力。

“带上我!”

当天,破虏军即将北伐的消息传遍了全军。很多家在福建的士兵起初并不愿意再去更北的地方与敌军拼命,但听底层将官说了只有北上,才能创造机会全歼达春,都嗷嗷叫着请求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