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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小节 圣杯(18)【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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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多么美妙的题材——费力可以为那几张照片起个题目——“王室的特权:在所有人之前逃跑!”

直到数百年的现在,人们对应瘟疫的方式依然大略如此——原本就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或许可以忍耐,但是面对着死亡的恐惧,固守传统的西撒丁人却执著地想要返回自己的家乡——就好像大马哈鱼逆流而上,竭尽全力返回自己出生的地方,在那里繁衍,生育后代,然后死去那样——死亡的威胁反而令他们更为思念故乡了。

情感胜于理智的西撒丁人在这里显示出最令人头痛的一面——还有他们几乎人均两到三支的猎枪与不可计数的子弹与火药,还有精美与锐利共存的刀具,以及他们娴熟的猎杀本领——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他们之所以还只是在这里与隔离部队僵持,只不过是因为作为一个撒丁人对于国家权力本能地尊敬与防备而已。

“看,她很好。”亚利克斯把她展示给她的哥哥。

早在17世纪的时候,一个发现了疫病的城市,首先将会实行严格的空间隔离:封闭城市及其郊区,严禁离开城市、违者处死,捕杀一切乱窜的动物;将城市分成若干区,各区由一名区长负责。每条街道由一名里长负责,严密监视该街事务;如果他离开该街,将被处死。每个人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食物与水会从一个小窗口送入,秽物与尸体由专人收取,这是一个被割裂的、静止冻结的空间,每个人都被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如果他移动,就要冒生命危险,或者受到传染或者受到惩罚。

“请代我向母亲说声抱歉,暂时无法回去。”

监督不停地进行着,到处都是机警的监视目光,“一支由可靠的军官和富人指挥的民兵队伍”,在各个出入口、市政厅和各个区进行警戒,以确保民众的服从和长官的绝对权威,以严防一切混乱、偷盗和勒索。

“回去吧。”他温柔地说道:“我和你们在一起。”

他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攀附在隔离栏上,因为他是站在隔离栏交叉的缝隙处,他不得不让自己的两只脚夹在最狭窄的地方——那个只有1英寸宽的剪刀型缺口里,殷切地向罗莎丽亚伸出手臂,一个柔软而美丽的小包裹在他的手上蠕动——他居然把她从隔离栏不足7英寸的缝隙间塞了出来:“这是我的妹妹。”他尖声介绍道:“请带她走,她没生病,她受过洗,每天妈妈都要帮她洗三次澡,她健康极了……求求您。”他抽着鼻子哀求道:“只带她走……带着这么一个小家伙您一点事儿都不用费……她很轻……很乖。”他充满了渴望地看了看自己的小妹妹:“我们全家都在这儿……”他轻声说道:“求您了,仁慈的圣女,只带她一个,谁都不用……只带她一个。”

得不到回答的疑问累积着,如同在地幔下涌动的岩浆,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这也是费力拼命抓着亚利克斯的手臂,用自己的身体遮掩着他尽量不令其成为太多人目标的原因——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明天那些西大陆联邦报纸商业协会刊登出怎样不堪的报道了——但怎样的报道也不代表撒丁的王储会为此冒险。

亚利克斯略略垂下了眼睛。

亚利克斯把婴儿塞回怀抱,扣紧风衣的纽扣,系好腰带,让这件宽大的衣服成为一个临时的胸包,他看了看隔离栏的高度,活动了一下手指,和对面的人群打了声招呼:“我过来了。”

很多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终究还是垂下了攀住隔离栏的手。

至于疫病流散的可能——他们不是还要经过一段漫长的观察,检疫期才能进入撒丁首府——不是吗?再则,如果有什么问题……她也可以设法呼唤圣光,圣光无法泽及太多的人群,但是数十个忠诚的信徒应当还是……已经走到她身侧的伊诺伸出手来,罗莎丽亚来不及多想,她向前一步,在所有人来得及阻挠之前,伸手将那个粉|嫩嫩,软乎乎,似乎正在熟睡的婴儿接了过来——一时间闪光灯大作,罗莎丽亚适时地露出温柔可亲的笑容,她觉得无比激动,无比快乐,所有的疲惫与酸痛都不翼而飞,她对那个小男孩微笑,郑重地答应他会把他的妹妹带走,甚至低下头去,亲吻婴儿的面颊。

“谢谢……对不起……我只是以为……”男孩失望地咕哝着说道,眼泪在肮脏的面孔上划出几道鲜明的痕迹:“谢谢您,先生……殿下,可以把她还给我吗?”

“走……罗莎丽亚。”伊诺沉声道,不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关系,也不是小孩儿与大人的区别,而是必须的制约与掌控,这不是个人的怜悯就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

“她活着。”亚利克斯说道,他的声音沉稳而冰冷,声调不高,如同钢刀一样的锋利,那样充分表露权威的声音,让人们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思去办事——更多的人由此想到了他的中间名——萨利埃里。

“我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他继续说道:“请听从政府的安排——你们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号之内引用米歇尔·福柯的《规训与惩罚》一书中的部分文字。

他只用一只手稳稳地抱住婴儿——这可是个高难度的活。也许是觉得舒服了,女婴不再呜呜咽咽,而是满意地蠕动着嘴唇,吮吸起自己的拇指。

“当肉体混杂在一起时,疾病就得以传播。当恐惧和愤怒压倒了禁令时,罪恶就会滋长。”——骚动,暴乱意味着萨利埃里家族在西撒丁苦心营造的平和局面再一次被打破,而瘟疫的平息也会不可避免地延长——哪个协会,组织,个人会愿意千里迢迢前往异国遭受病毒与子弹的双重威胁?

“亚历山大殿下!”费力喊道,他想要抓住亚利克斯,却只差一点,一个从人群中飞来的石头砸中了他的肩膀。

婴儿的面颊有点烫,罗莎丽亚的碎发在她的面孔上扫来扫去,让她不舒服了。她抽搐了几下,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以一个婴儿所能有的所有力气绷直了身体,极其突然而猛烈地打了一个喷嚏。

零星的人群开始绕过隔离栏,他们跳下路肩,准备绕到隔离部队的后方去,士兵们组成的警戒线已经无法抵制住人们的冲击,而监察长已经在事情突变的第一个瞬间抓过了罗莎丽亚,她的双腿犹如融化的奶油,动弹不得,监护人只得半抱半提着她,但他们无法靠近随时做好了起飞准备的直升机,西撒丁人的枪一直对着他们。

孩子与女人忘记了哭泣,男人们紧握枪支或者棍棒,他们盯着空中的直升机,视线跟随着它,一直到它停下,而后他们又迅速地将焦点凝聚到亚利克斯与罗莎丽亚的身上——那种眼神可真是让人不怎么好受——巫妖倒对此十分熟悉,在费伦的亡灵塔周边徘徊的死者们,其中有很多都有着这样的眼神,不是憎恨,不是悲哀,而是疑问——为什么被抛弃,被夺去生命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罗莎丽亚瞧着距离她只隔了一道钢质隔离栏的孩子,他有着一头到处乱翘的黑色头发与一双闪亮的茶色眼睛,他用孩子那种特有的清脆声音呼喊着公主殿下的名字。

在人们的惊呼中,钢铁的隔离栏发出了犹如刀剑互相撞击时才有的声音,撒丁的王储跳了起来,就像是一头健壮有力的黑色猎豹带着自己的猎物流畅迅速地攀上草原上那种罕见而通常会长的异常高大,可达近百英尺的巨树那样,优雅地从金属隔障的彼端翻越了过来——从安全的地方,来到危险的地方。

小男孩抬起一塌糊涂的脸瞧着那个漂亮的年轻男人,他的脸上有着隔离栏的印记,因为他攀爬不成就想要从缝隙中钻过去——没成功;又因为隔离栏下端缝隙细小,他的手划的满是伤痕也没能伸出去,连抓着妹妹的襁褓将她抱回来的可能都没有——现在他的妹妹被那个男人抱在怀里,他手法娴熟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发出了微弱而清晰的哭声。

“你杀了我妹妹!”片刻死寂之后,他疯狂地尖叫起来,并且试图爬上足有成人高度的隔离栏,一个成年的男子协助他——更糟糕的是,有人重新抬起了枪口,而更多的人则无视士兵们的阻止,尝试着打开隔离栏。

他轻巧地跳落在地面上,甚至没有惊动怀抱里的婴儿。

黑色的身影擦过费力的身侧。

“罗莎丽亚殿下——罗莎丽亚殿下……”

“我明白。”只是那点微薄的希望与不择手段的计谋而已,亚利克斯准备将襁褓竖立起来塞回隔离栏,却发现婴儿的手指抓住了他柔软的毛衫,她很用力,拳头变成一个圆鼓鼓的肉|球——好吧,亚利克斯瞥了一眼维尔德格,后者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萨利埃里家族那里就由他去通知与解释了。

一个人被激怒的时候,他会想要毁灭一切——而克制住自己的愤怒与毁灭的欲望需要钢铁般的意志,然而这种意志一旦被击垮,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存在的好——它所维护的秩序将会遭到最强烈的攻击,最无情的蹂躏,世间的一切都会陷入可怕的骚乱。

所以……绝对不可以,罗莎丽亚,作为一个王室成员,国家的代表,在这里显示温柔与慈悲——因为接下来的责任你绝对担任不起。

罗莎丽亚发出一声可怖的尖叫,在所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她本能地将那个婴儿狠狠地丢了出去——这无可厚非,远离危险与不可知的东西是人类能够生存至今的有力依持之一——婴儿连同外层的襁褓砸在了隔离栏上,然后就像一袋垃圾那样啪地掉落了下去,小男孩欢喜天真的面孔变得铁青,甚至有点狰狞。

很可惜,监察长的良苦用心完全地浪费了——罗莎丽亚身边的嬷嬷在少女习惯性地听从监护人的吩咐转身走开前轻轻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些兴致勃勃的记者们——罗莎丽亚的心脏狂热而快速地跳动起来,没错,这是个机会,她曾经注射过疫苗,但人们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她曾经看过的画册中最令人感动的一张就是被教廷赐予“圣女”之名的朗格诺伊斯嬷嬷抱着一个艾滋病婴儿的照片,曾经以慈善天使之名为人熟知爱戴的罗斯王储妃也有过好几张怀抱垂死病孩的留影。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罗莎丽亚脸上,带有这不正常的腥臭味道,旋即是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咳嗽,罗莎丽亚惊慌地看着那张小小的嘴巴里喷出淡红色的雾体,落在白色的围兜上。如同天使一样的小脸被血迹与奇形怪状的肌肉充满,短短数秒之内,恶魔就占据了她的身体,她张大的嘴巴里没有牙齿,深红色的粘膜上只有几个脓疱,就像每晚罗莎丽亚所看到的那些幽灵偶尔张开的嘴巴。

圣殿骑士们则小心地簇拥着罗莎丽亚从静默的人群前走过。

一个穿着黑色裤子与一件褪色很厉害的米色衬衫的年轻人正像一头健壮的公牛那样奋力地冲撞着隔离栏,眼看成功在望的时候,一只手伸过隔离栏,直接将他推回人群。

他就像头抵撞未遂的公牛那样呼呼地喘着气,找寻着那个混账家伙的踪影,准备再来一次,只要能越过隔离栏,他不介意浪费点时间先揍他一顿——然后他发现周围的人群骤然安静了下来,那个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回去的混账家伙正在弯腰抱起这次骚动的起因——那个被摔在了隔离栏边缘的婴儿。

亚利克斯怀抱里的婴儿有点不安的躁动,人们看着王储从自己的外套内侧中取出了一块柔软的织物,而他旁边的灰白色头发男人非常默契地送来了一瓶瓶装水,亚利克斯略为沾了点水,用刚才那只可以轻易推开一个大男人的手为扭动的女婴擦干净脸,小小的鼻孔与嘴巴,还有沾到血迹的头发和耳朵。

这个时候,事情越快结束越好,可罗莎丽亚那里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拖住了脚步——亚利克斯当然不可能就这样一个人先走,圣殿骑士的大而无当被费力翻来覆去地腹诽,但作为一个王储的秘书官,现场唯一的王室顾问,他还得去处理这件麻烦事——在他移动脚步的时候,他看到监察长也走到了罗莎丽亚的身边,前者的黑色大斗篷,还有嬷嬷们的宽袍子把罗莎丽亚挡得严严实实。

罗莎丽亚身边的圣殿骑士们犹豫不决,如果面对着恶魔或者吸血鬼,或者是邪恶的异教徒,他们倒可以无所畏惧地冲上前去战斗或者厮杀——问题是这么一个孩子,他和每一个在充沛的阳光与清新的空气中长大的孩子一样,在小湖边玩他的木头小船,往讨厌的客人茶杯里放小虫,掀开神父的袍子看看他有没有穿长裤……他也有可能嫉妒过这个新生儿夺去了父亲的亲吻与母亲的怀抱,曾经偷偷地在母亲无暇顾及的时候捏过她的脸,拍过她的屁股,偷喝她的牛奶,但现在他捧着自己的妹妹,就像是向方舟捧进最后一个孩子的诺亚——他的脸涨得通红,要知道,在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经常有着种莫名其妙的高傲与矜持。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毫不犹疑地伸出了手臂,为了尚在襁褓的妹妹而大声哀求他人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