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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夜来攥了攥被褥,这等小动作却没逃过顾见春的眼睛。
生怕对方就此缄口,他急忙问道:“是师父不许你告诉我么?”
“怎么会。”
夜来听闻此言,忽然轻笑。
“师父只说,你死了。”
这次却轮到顾见春哑然。
其后种种,他或许能猜到。
——断剑,辞别,修习霜华毒功,挑战南宫孤舟,入十恶司
她分明是那样明媚善良的姑娘,最多脾气古怪些,偶尔使些小性子,偶尔爱哭些,偶尔顽劣些
栖梧山一别,终究是天各一方,分道扬镳。
还有那些他不忍深思的细节,诸如她说她不喜槐花;诸如莲华塔下,她怀抱佛像,看见自己,说果真灵验;诸如在那叶衣菩萨面前,她曾说的“往生之人”
夜来深吸了一口气,平静说道:
“师父说你伤得很重,即便是神仙来也救不回了。我不信,我说师兄是我好不容易背回来的,上山之时分明还有体温,怎么会救不回呢?我说师兄不会死的,师兄只是睡着了。彼时我兴许是有些魔怔了,只是执拗着想要叫醒你。师父见我神色有异,于是只得将我一掌打昏。待到我再醒来,却没见到你,见到那上山讨说法的西冯寨之人。”
“他们”顾见春讶然,不想他昏迷之时,还有这段往事?
“你是不是想问他们是如何寻到山上的?”夜来笑了笑,“其实很简单,他们是用你的剑,才破了那山门之阵的。”
顾见春一怔,忽然感到自己似乎一直以来,都遗漏了一些物事。
诸如他醒来之后再也不见小湄,还道是小湄恼恨于自己。若小湄并非如此,只当他早已离世,为何连祭拜也不曾见她来过呢?
他总是想当然地以为,栖梧山,只要想便能回去。却忽略了白云剑断,不能再用栖梧山的功法,小湄自然是回不去的。
——如今自己内力尽失,若是没了青山剑,是不是也破不开那山门之阵呢?
不待他如何思索,夜来接着说道:“我偷听到他们说,师父乃是颇得尊望的居士,却教出我这嗜杀冷血的恶徒,是为教导无方。彼时师父并未反驳,我当师父要将我交给他们,只得装作不知此事。待到傍晚,师父离开,我四处寻你不见,却发现那些西冯寨的人,竟趁师父不在,要将我捉走,还想一把火烧了栖梧山。我惊怒交加,却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将他们都杀了。”
“”
顾见春惊骇莫名,一时无言。
“或许也有法子的,比方说花些功夫,将他们打晕关起来,或者躲着,等师父回来。只是对那时的我来说,杀一个人,与杀一群人,也没没什么区别。”夜来垂首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说道,“只要手上染了血,一次两次,与十几次,千百次,感觉是一样的。”
“也许我就是怕麻烦”
“小湄,不要这么说”顾见春剑眉紧蹙。
“呵呵我忘了,你是不曾杀人的,与你说这些也无用。”夜来看着对方,讽笑道。
顾见春不愿与她争辩,只是轻轻摇头。
其实他并非不知道杀人的滋味……
“师父回来,看见满地尸首,自然知晓发生了何事。若说前次是逼不得已,那这次便是坐实了嗜杀之名。可他并没有责备我,只说要与我试剑。彼时我以为,他是要杀了我。”
“师父应当不会……”顾见春眼前不禁浮现老人的模样,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与小湄刀剑相向的一幕。
“他是不会。”夜来点头,轻笑一声,“我敌他不过,他几乎要杀了我,却问我想不想活命。我自然想活,我说我还没找到娘亲,我一定要活下去。”
“他出剑慢了一步,露了破绽。我当然不会错过这机会,遂一剑伤了他。只可惜,他故意卖这破绽于我,其实是要夺我的剑。令剑染血,是功法大忌,彼时我已经神志不清,走火入魔,不辨眼前之人。他说我不可用这白云剑,拼着受伤也要夺我的剑,我怎会依他?我与他两相较量,谁也不让。一来二去,那剑便断了。”
“——其实白云剑,是我折断的。”
“师父与我说。你已经死了。我不信,他却让我探你鼻息。那时,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不,应当说是,‘永远睡着了’。”
夜来抿唇笑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顾见春望着面前少女,只见到她眼中无波无澜,仿佛她正在讲述的,不过是一件与她无关的逸闻闲谈。
怎么会是逸闻闲谈?
这段过往,他单是听着就觉心惊肉跳,肝胆俱裂,小湄又是如何捱过这漫长如雪的岁月?
她说得对。
自己只想着如何能回到昔日的模样,却从没有问问那故事里的人究竟愿不愿意?
故人回首,满目疮痍。
她好不容易寻到新的活法,又何必回首?
“小湄,不要说了”
顾见春不忍再看少女淡如枯水的模样,一把揽过她纤细的后颈,不及对方反应,便将她按在自己怀中。
其实他并未多想,只想像从前那样,若是惹恼了这小姑娘,便只消让她将鼻涕眼泪都抹在自己衣襟之上,对方便能得意洋洋,好似打了一场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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