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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在城郊的一条小街上,不仔细找,都找不见。
在那条名为“羊皮巷”的石板路的中间段,坐落着那个人告诉我的“好再来”酒吧。“好再来”真不像个酒吧的名字,陈设更不像,没品味也没气氛,跟天中旁边的“算了”比,都差了很多。真不知道她为何要选择这样的地方买醉。
“在车上等我。”阿南说,“我先进去看看。”
我跟着跳下车说:“我也去,你不认识她。”
“也好。”阿南说。他带着我进了门,门口先是一条窄道,再往前走视野才开阔起来,昏暗的粉红色灯光下,一桌一桌的男男女女,正横七竖八地划着拳唱着歌,满地躺着啤酒罐,一有人走动就听到酒罐叮叮咚咚倒下的声音。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坐在最角落里的夏花。她半个身子都横在桌上,一个手臂正呈伸出去的姿势,圈住了至少有八个大小不一的酒瓶,脚下的酒瓶则倒的倒碎的碎,她一动不动,像是烂醉在此已有好几年。我曾见过她豪爽地干掉大半碗白酒,还以为她像她一样千杯不醉,此刻看来不过是场误会。
“夏花。”我上前,拍拍她的肩,她纹丝不动,形如僵蚕。
我正要再喊,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看看我们说:“你们是她朋友吧,来,替她把帐先付了。”
“多少钱?”阿南问。
“八百二。”老板说。
阿南指着一地的啤酒瓶子说:“你把啤酒当洋酒卖?”
“她发酒疯,在我这里一阵乱砸,客人都被她吓走不少,我一个伙计被她打破了头,现在去医院包扎了,这个误工钱她付还是不付?闹成这样我没报警算是不错了,我看你还是交了钱赶紧带她走吧。”
“四百吧。”阿南说。
“你当我这儿菜市场?”老板朝他吼,“八百二,少一个子儿试试看!”
“那就报警吧。”阿南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不慌不忙地说,“警察来了,他要说该给八百,我一定给。别说八百了,八千我也得掏。我一分都赖不了你的,如何?”
我不由地对他刮目相看,这些年他生意越做越大,看来对付这些人的经验也长了不少。
老板直瞪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摇摇头,朝阿南伸出手说:“算了算了,算我倒霉,赶快把钱给了,走人。”
阿南掏钱的时候,我再去拉夏花,喊她说:“夏花,快起来,我们得走了。”
夏花这才抬起头来,撩起像贞子一样披散在面孔上的一头长发,看到是我,她很高兴地甩开手中的一缕头发说:“呀,马卓,你怎么来了,我请你喝酒哈。”她一说话,就开始咳嗽,看来感冒到现在都没有好。
“回去喝。”我拖她,一边拖一边说,“我爸来了,你的事他答应了。”
“答应啥?”她的嗓子变得更哑了,脑子好像也喝坏了,看着我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表情比颜舒舒喝醉时更白痴。
“出去再说嘛。”我用力拉她,她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又一把推开我说,“我要唱歌。话筒呢?我的话筒去哪里了?”
阿南走上前来对她伸出手,说:“来,我带你去找话筒。”
“你骗我!”夏花说,“我把话筒藏起来了,谁都找不到。”
她一面说一面笑着朝阿南摇着手,被她揉乱的头发像中了邪似的全部从肩头倾泻而下,在酒吧昏暗灯光的照射下,映衬着她的脸更瘦更长,越发像当年的那个她。
阿南只看她一眼,就僵在那里了。
“马卓,”夏花好像也在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才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一直指到阿南的鼻子上,问我,“这位先生是谁?”
“我爸。”我说。
“哦。”她好像对阿南没什么兴趣,推开我们面无表情地踉踉跄跄地一个人往前走,一边走一面回头对我们招手说,“快跟着呀,不然上哪儿找话筒去。”
我和阿南一人一边,快步跟上去扶着她,走出了那条甬道,走到酒吧外的巷子里。她开始荒腔走板地唱一首老歌:“你你你为了爱情,今宵不冷静,你你你为了爱情,孤单地看星……”从颜舒舒到夏花,女人醉酒后真是怎一个蠢字了得。我心里暗自庆幸,幸亏稍有遗传到她的基因,否则那天在酒吧那样豪饮,我估计自己一定死得连头都找不到。
她的歌声因为咳嗽而中断,她蹲下身来大声地咳嗽,快要把心肝都咳出来似的那种咳。
在这个尴尬的时候,阿南冷不丁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这算是怎么回事?我逃避了他的眼神,而她也总算咳过劲来,站直了身,并把她衣服上的帽子拉直了,盖住她的头,口齿清楚地问我说:“有烟么?”
我摇摇头,低声提醒她:“你不能抽啦!”
她不再看我,而是转头看阿南,阿南也看着她,不置可否。
当然我知道他是没烟的,他不抽烟。
“我去买,你们等我一下。”她说完,加快步子往隔壁小店走去。奇怪,她步伐稳健得出奇,好像根本就没有喝酒一样。
“喂。”我追上她,“你别乱跑行不?”
她朝我做个鬼脸。
“你没醉?”我失声问。
“谁说我醉了?”夏花比我更加痛心疾首,“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我说马卓啊,不是我说你,怎么人家一个电话你就来啦?我都跟你说了,别来别来,这里坏人多,你就是不信。唉,我夏花闯荡江湖多年,还没见过你这么傻气的,不然啊,我酒钱省了不算,还能在这赖一个晚上。”
“干嘛要赖这里!”我问,“你们这里不是有家么?”
“谁说我没有。”她一边掏着口袋,一边说,“落脚的地方还是有的,有墙没墙的区别。”
她伸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手里握着一个纸烟盒,她把烟盒打开往外倒了半天,倒出三个五块的纸币捏成的小球,还有一个钢蹦。她只捏了一个小球,把其他的小球都塞进烟盒里重新放回衣兜,转身钻进了小店,买烟去了。
我回头看看跟上来的阿南,我觉得我就要哭了。阿南对着我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折身出来,娴熟地点一根烟,对他说:“谢谢你马先生,身上没带钱,下次还你。”
“不用了。”阿南说,“不过以后这种事不要再找马卓,她还小,不懂得处理。”
“不是她找我。”我慌忙解释说,“是我自己打电话找她的。”
“你先回车上去!”阿南大声吩咐我。
“别冲马卓发火,”夏花三口两口就抽完了一根烟,用脚底踩熄说,“马先生要是心里不痛快,尽可以骂我,不行打我两下我也不还手,只是打完后,还得麻烦您陪我去趟公安局,一些事情得跟警察解释一下下。”
“你把公安局当超市啊,想逛就逛?”阿南说,“明天一早吧,我约上律师再一块儿去也不迟。”
“马先生有律师哈?”夏花笑,“那我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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