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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玉碎【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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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将银灯剔得明一些,再明一些,好把那猩红梦境击退。我本知灯光不关人事,一样送我光明。只是当我独对它时,如豆般的火苗煎熬着我的良心。抬头看见墙上仕女图,簪着紫玉笛钗,面目那般清婉秀丽。每当看见这画,我便想起裴夫人和她曾经对我的所有教导……

泪沾衣襟,连这画像也似沾染了灰尘,面目模糊。

伸手轻轻用绢布擦拭,拂去美人面上蒙尘,却拂不去那一抹泛黄——岁月的痕迹。

啪的一声,不小心将这画像碰落。画卷翻转,露出了反面。慌忙弯身去拾——然而双手一抖,已连退数步。

绝似的容颜……紫玉笛钗……《胡笳十八拍》……初见时他的眼神……梨花舞……画像上的美人果真是裴夫人!

我竟从没有想过去看一看画像的背面。那背面,分明写着:赠宛姿。

而裴夫人的本名,就叫作——林宛姿。

胸口热潮汹涌澎湃,有迫不及待的呼喊:我要去见他!我要亲口告诉他!只有一瞬失神,我即刻已急向殿门外走去。

然而,他早已下朝……他不在龙泉宫……他不在军帐里……他在哪里?

他一定是去了……泰宁宫!

我的心一分分黯淡下去,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妃离宫。风吹过,残花落瓣沾染肩头,落满一地。

“娘娘怎么才回来?方才大汗来过了。”

像游魂忽然有了归依,我抬起灼灼燃烧的双眼,“他来过了……他现在在哪里?”

“我告诉大汗娘娘去见龙泉宫见他,大汗便去了。”

侍女话未说完,我已转身奔去。

钗松发散,带褪鞋落,我却全不在意。我跑得这样快,撒开步子,完全抛弃女子该有的任何风姿。这一刻,我只想见他……

他在那里,就站在龙泉宫前……眼中有滚烫急涌,狂奔而去,身体便投进他怀里。力量之大,把他撞得稍稍退却。

“真真!”

我满脸是泪,却笑得灿烂,“是我、是我、是我!”疯了一般地凝视着他的面容。狭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分明是和裴青相似。他是裴夫人的儿子,他也是裴青的兄长,他是我至亲之人。

“快来!”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扯着便跑进寝殿里,还砰的一声关上殿门,全然不顾四周的目瞪口呆。

“原来你的身体里,流着一半汉人的血!”终于可以安全说话,我眼中夺眶而出的,是欢乐的泪水,从未哭得如此酣畅淋漓。

他双目顿时转色。

“你不是萧氏所生。你的母亲,今年是不是四十有六,左眉有一颗米粒大的胭脂痔?她是不是……姓林?”

我的话像一阵狂风,吹得他浑身一颤。他牢牢地瞪视着我,声音艰涩,“你说什么?”

我走近他,“她不仅是你的母亲,也是青的母亲,更是我的恩师啊。”

“林夫人……裴青?”

“是的、是的!”心中狂潮翻卷,一口气把所有的话说完,“你和青是兄弟!我早该想到,这世上,除了兄弟,怎会有人这般相像?”

“你怎会知道这些?”

“画像背后的字,”我说,“宛姿,那是林夫人的本名。还有你和青相似的容貌,还有紫玉笛钗!你一定看过林夫人跳梨花舞,所以,你第一次见我时,才会是那种神色……”

“紫玉笛钗是裴青赠你?而梨花舞,是林夫人教你?”他打断我的话,连连追问。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我太过激动,竟把自己和萧史推到了悬崖边……只能吃力地解释说:“你初次相问时,我存有戒心,未吐真情。紫玉笛钗确为裴青所赠。他是御前侍卫,我是公主侍读,从小就玩在一处。他母亲进宫来教习公主舞艺时,我也一同学了梨花舞……”

我从他眸中看到了某些东西,那是令人不解的惊讶、失望、愤怒,还有隐藏至深的矛盾与痛楚。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他已经洞悉了什么,然而所有情绪都如同那抹蓝紫色一般在他琥珀色的眼底一掠而过,快得叫人怀疑是不是真的曾经存在过。

他退开数步,肃然默立。我对他的举动不知所措。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对立着。我迷惑,他难解。

我想起裴家的遭遇,心间如利刃剜过,忍不住打破这静寂,“你母亲她……”

他眉间轻微地印上一抹蹙痕,眸中深沉如同夜色,冷然一哂,“母亲?”这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疏远隔阂,却又压抑着一丝复杂情绪,听得人心中一痛。

“她离去时,我还是幼儿。只以为母亲很快回来,谁知道,这一去就是……整整二十年。”

十四岁那年母亲去后,我的惊恐、彷徨、无助、孤独,种种情绪浮上心头……泪水徐徐滑落,“你想她吗?”

他淡然道:“开始怎么也不能接受,母亲怎么能狠心舍下我?后来,是思念,是不解,再后来,便只是漠然……就当自己从来没有母亲。”灯火迷蒙,映得他的侧脸轮廓深邃,如若刀削,眉宇间阴霾始终未散。

“你的母亲,是爱你的。每年七夕,有品级的贵妇都入宫参加庆典,然而林夫人却总留在相府内。我曾经问过裴青。他说看见母亲那一日偷偷哭过。我从前不知原委,原来那一日是你的生辰……”

我伸手握住他修长的手指,掌心传来潮湿而温暖的气息。抬眼见那眸中渐渐浮起的温情,已将先前压抑的愁绪吹散了几分。

“你还记得吗?《胡笳十八拍》。林夫人翻来覆去只弹那最后几拍: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

他静静听着,眼眸底处涌动着水样的清光。我胸中波涛起伏,“她心里的苦也许比你更多。你是汉人之子……我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快活。”

他低眸看我,神情坚定而决然,“我是个契丹人。”

不知不觉心底生满荆棘,逐渐将我引向激愤与狂乱。也许有些话,我们始终回避交流,今天都要说个明白。

“不,你不能是契丹人,我恨契丹人!你本性纯良,只是在契丹人的狼窝里迷失。契丹人凶残无义,惨无人道。契丹反叛自立,夺我大周江山,戮我大周子民,使边关不得安宁,百姓流离失所。幽州失陷,威震三关的楚玉将军惨死沙场,就连女儿也被耶律炀那畜生残害而死。十二万大周将士的鲜血,他们谁没有家庭,没有妻子儿女!没有幽州之战,就没有这场可怕的和亲,就没有这一切的痛苦……”

“没有幽州之战,就没有今日东丹上京的安宁繁荣。我们,也不会相遇……”他突然接过我的话。

“你迷住我,初时也许只是因为那熟悉的舞姿,惊人的美貌,也许只是男人的征服欲、新鲜感,直到王北被擒后你对我说的一番话……”

他的眼睛异常闪亮,似乎将这殿里全部的光亮都吸入眸心,反射出灼灼夺目的光芒,叫人迷惑其中。

“你说,以契丹之法治契丹,以汉制治汉人,以渤海之法治渤海,使各族百姓相安无事。你可知道,那正是我父汗、是我,一生追求的梦想。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懂我的女子……”

他负手而立,原本清矍柔和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阴霾,眸底冰冷寒危,“你道契丹人反叛自立,屠戮大周百姓。让我来告诉你实情——

“周朝天历九年,契丹大旱,牧草尽枯,百姓无以为生,死者相枕,白骨遍地。我父汗多次上书,周朝不但不予赈给,反治各部落纳贡不足之罪,先后斩杀首领及家眷上千人。我二哥耶律信押运进贡的牛马美人,只因山崩迟至数日,竟被绞死在营州城头……都督赵文翙还把他尸身悬于城头,横加折辱!

“天历十一年,楚玉与柳盛求功,诬契丹和奚族各族怀有异心,妄加征伐。楚玉连战连胜,捷报频传至长安。皇帝犒赏三军,用的法子竟是一个头颅换五分银子!周军畏惧契丹部落兵卒勇猛,又贪求军功,纷纷杀妇孺老弱。那满满的送去换银子的头颅中,有多少孩子、女子、老人……他们也是契丹人,他们何罪之有?”

他的手在身侧紧紧握着,显然在极力隐抑愤怒情绪。我怔然,无言以对。

“楚玉镇守幽州十数年。且问问他威震三关的匾额后,藏着多少契丹与奚族无辜冤魂?杀他时,我没有一分犹豫。若是我抓住他女儿,也不会让她活着!”

楚玉的女儿尚且如此,而我是他杀父仇人景宏的妹妹……我浑身顿时如扎满银针,痛不可抑。

“我再来告诉你,因旱灾而死和无辜被杀的契丹平民,就有三十多万!到天历十二年,契丹已是十帐九空。再不叛,契丹就灭了。”

这是我从未听过的另一种声音,来自正义的对面……可是,我却落下那么多的泪水。

“你觉得我残暴、猜忌、野心勃勃,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你其实完全没有说错。我并非本性纯良,我就是狼群中最嗜血的那只!你不愿黑鹰军践踏你的国家,但是真真,你可有想过,我也要保护我的国家、我的百姓。契丹人要有尊严地活下去,契丹民族不能遭受灭族之灾!现在,还有渤海。战乱之后,渤海百姓更需要休养生息。我占渤海三年,少征税银十数万,开垦南面荒地,治理潢水琉河。我绝不能允许,渤海旧势力重新兴风作浪……”

想到萧史在渤海旧宫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无法分辨,他们谁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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